十三姐眼含熱淚,口中無言,心存感激,架了老娘走了。
黃昏時分,十三姐卻回來了,一臉無色,雙眼無神,全身無力……原來,船到半路,她老娘又哭又叫,又蹦又跳,跌下了河,淹死了。
這樣好端端一個家,說沒就沒了。生命的脆弱‐脆的像一根燈草,弱的像一根稻草,遇火則燒,遇水則湮,那裡逃得過悽慘的厄運?
死者已死,生者還生,十三姐,還得操起那賣肉的行當,來延喘自己的生命。看看她,想想我自己,二人的命運,是何其的相似?到了今天,都成了黃連樹上的苦果,所不同的是,我現在拿活著當死了,她當死了一樣活著,偶爾,在靜夜的角落裡,會聽到她斷斷續續的嗚咽與哽咽。
終於有一天,連這哭聲也惹了禍,因為他把哭聲帶到了床上,弄得嫖客不高興,把狀告到了大本家那兒。
客人就是上帝,大本家一發怒,小本家便慌了手腳,叫人捆了十三姐,當著那嫖客的面,一邊打一邊罵:&ldo;好你個喪門星,哭哭哭,活生生把一個道場哭成了法場。你要害死大家,才稱你的心、如你的意是不是?你以為就你難,誰家沒有一本難念的經?不難,不難誰出來做婊子?都在家裡當太太小姐了!&rdo;
打過後,十三姐下了跪,求了饒,方才完事。
第二天,十三姐沒有出來接客。小本家叫人去喚,屋裡沒有人,以為十三姐逃了,氣得她一佛升天,二佛入地,派了人四處去找,並丟下話來:&ldo;只要抓住了,先打個半死,在押回來接受堂規。&rdo;出去的人回來,連一根草都沒有抓到。小本家無處發火,立在廳子裡,便指桑罵槐的訓了一通人。
等到第四天早上,有人發現十三姐早已死了‐跳了井。屍體剛浮上水面,已發了臭。小本家得了消息,來到後院,叫來眾人,惡狠狠地說:&ldo;誰敢說出去,當心他的皮!&rdo;這話一處,誰都知道它的分量,給自己的嘴巴上了鎖,讓它爛在肚子裡。
小本家叫人拿來一張破席,將屍體裹了,去亂葬崗埋了,回來封了井。
生,是多麼的不容易;死,卻是如此的簡單!
別說我,就是小桃紅,見過了這一回場景,也嚇得變了臉色,再也不敢玩弄什么小花樣。堂子裡的鐵規,任何人都不會例外,這才使得每一個進了堂子的婊子,自始至終,都不敢把自己當成是一個人。
人,出生的時候,是哭著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死的時候,又在親人的哭聲中回到另一個世界。這生生死死,不是一個哭字了結,就是一個苦字了結!
正文 手記32 三遇貴人
在我的生命里,我本以為,在這個堂子裡,我不待上十年八年,就別指望跳出這苦海,入堂子的婊子,就像入了籠子的鳥,折斷了翅膀,也難飛出去。可這無常的生命,在老天打盹的時候,有時也會開出幾朵帶霜的小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我竟然入了書館。
這樣看來,進這風月場,我同別的姐妹相比,還算多了幾分幸運。入煙花莊,遇上了堂子裡的貴人;入堂子,遇上了書館的貴人。
那是一個微寒的早晨,剛下過一場雨。風中帶著幾分淡淡的花香。窗外,亂生著幾叢芭蕉,點點清露,滑下綠葉,落地有聲。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畫眉,趕走了在此築巢的黃雀,得意的鳴唱在那枯枝多於嫩條的柳樹上。
大堂上,依然是樂聲綿綿,歌聲悠悠,婊子笑成忘憂花,嫖客樂成開心果。這是男人們的天堂,婊子能成為嫖客心中的尤物,就得有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在這個銷魂的地方,男人才能真正成為男人,可以夢著飛,飛著笑,笑著死亡。
這就是上帝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