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鏡子,我認清了自己的身體,但我覺得惱,覺得恨,這不過就是一幅美麗的軀殼而已,只有肉沒有靈魂。美,天生是女人的罪惡。就像一朵罌粟花,開得越美麗,衍生的罪惡越多!
在這裡,對於我未來的客人,他們在我眼中,是一條餵不飽的狗;我在他們眼中,卻是一個謎,一個人人都想而且爭著來解開的謎。
不錯,入書館不久,我就接到了我的第一個客人。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天上,一輪明月早早地升了起來,那淡淡清輝映著星子一閃一爍的冷光,把初夏的淺熱悄無聲息地退了個無影無蹤。四下里,微風習習,花香陣陣,水掩天光,亭攔橋影,樹藏草色……
面對這樣美麗的景致,我無心欣賞,不敢留戀,因為頭一天裡,先生就傳過話來,說來的客人不是一般的的人物,要一千個小心,一萬個謹慎,一定要好生伺候,決不能出了一點差錯。
未到天黑,姨娘已領走了傻大姐,獨留下我和秋荷兩個人,靜靜的等候客人的到來。
一孤亭、一爐香、一盞燈、一個人,這世界好像全都是我的。環顧四周,上有天光,下有水色,中有花影,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自然與溫馨。
這樣的良辰與美景,雖入我眼,卻難留我心。我心裡清楚,在這裡,坐婊子更難,這裡絕不比堂子,來的人,都是有頭有臉、非富則貴的大人物。要伺奉好一個客人,那一雙眼睛,可不能只是看花看月,還得留兩分看臉色;一雙耳朵,也不能只是聽歌聽笑,還得留兩分聽哀嘆;那一張嘴,不能只顧著吃香喝辣,還得留兩分吃苦酒;那一雙手,一樣不能只顧抓金抓銀,還得留兩分來抓人心……
古人云;良宵苦短,千金難求。而今晚,乍入初夜,卻已經好像漫漫難耐。翹首而盼,我等的人兒,似乎要姍姍來遲。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聽不到更鼓,只有遠處古塔上的鐘聲,時斷時續地鳴著,訴說著千百年來的滄桑。這片刻的寧靜,一股遺世的感覺悄然爬上心頭,似乎紅塵已遠,青山不再,留下的只有清虛與空靈。
不知什麼時候,等我聽到腳步聲時,一個人影已飄然來到我的面前,我如夢驚醒,抽身起來,盈盈下拜,不敢看來人的尊容,歉聲道:&ldo;不知先生大家光臨,奴婢有所怠慢,期望先生山容海量,不計奴婢之粗俗。&rdo;
靜待先生坐下,我俯首低眉,斟好一杯新茶,奉於先生之手。先生接過,小飲一口,淡淡一笑,道:&ldo;未見其人,先聞其名;將見其人,先聞其香;始見其人,人更勝香;再見其人,人更勝名!嗯,不錯,不錯,幸哉、美哉、妙哉!&rdo;
笑迎之間,我終於看清了先生的模樣:一張國字臉,跑馬的額頭,飛劍的雙眉,保字眼,獅子嘴,老虎一樣的背,狗熊一樣的腰,活活一個天生的金剛漢;但見其頭上一頂洋禮帽,鼻樑上一架金絲鏡,手指上一對寶石戒,膝蓋旁一根文明棍,所有的這一切,就足以見證其身價與地位了。
公卿待風騷,王者自風流,這是顯要世家於身俱來的光華與氣度。含著金匙來到人間,枕著玉玦回到天堂,這樣的天生富貴種,難怪先生要一再交待,得罪了這些人,別說是跺跺腳,就是皺皺眉,也會令天地抖三抖,慌了那些烏龜王八蛋的手腳。
認清了這個主兒,我心裡就有了幾分底,面對他的誇讚,我不能喜形於色,我得魚順水走,雲跟風動,在這裡,他才是主角,葉托花,星捧月,我不能不把握好自己的分寸與尺度,含笑低眉,不輕不重地說:&ldo;奴婢汗顏,先生錯愛。&rdo;
&ldo;鄙人姓德,道德之德,為任區區一方,未有所作為,虛度不惑之光陰。&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