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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1 / 4)

说要请示副部长,副部长说要请示县革委会副主任,副主任说要请示县委副书记,副书记又让我去找组织部干事。一圈转下来,就快到春节了,而过了春节就根本不可能再给假。一次我找县革委会副主任时,他竟说:“每年你都要回上海一趟,群众意见很大。”我不禁愤怒了:“奇怪,我家在上海,探亲不回上海去哪里?”有时候,实在得不到签字,我也负气上路,结果是不让报旅费并且扣工资。这显然是剥夺我的法定权利,可是,无处说理,只得自己忍下来。我无法理解这些官儿的心理,本来是明文规定的事情,他们中无论谁作主批一个字,绝对不会犯错误,为何偏要让属下的一个普通干部这般不好过。我只能用基本素质来解释了,关于这个素质,有一个小小的例证。组织部那位永远不肯对我的法定探亲假说一声同意的副部长后来死于癌症,死前念念不忘的事情是给内弟调一个好工作,咽气前拉了拉老婆的衣服和裤子,伸出三根手指,意思是要给他做三套寿衣。

十、人间温暖

我的神经一直太敏感也太脆弱,在资源生活的八年半,从二十四岁到三十三岁,正是青年盛期,这种情况并无多大改变。我看不得悲惨的场面,有好几次因为看见临终的病人而昏眩。一次在中峰卫生院,我认识的一个医生在给一个年轻女人做人工呼吸,她双目紧闭,袒露的胸脯呈铁青色,鼻孔和嘴向外喷血,她的婆婆在一边哭喊。我在门口看到这个情景,顿时感到胸闷、恶心、眼花,赶紧到那个医生的宿舍里躺下,再回去,病人已死。她死于钩断螺旋体病,这是资源常见的一种寄生虫病,发作就不可挽救。还有一次,我去县医院看望与我们同年分来资源的一个学生,他在打篮球时摔了一交,伤了脊髓,恶化至于瘫痪,已是弥留之际。他原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现在面目全非,浮肿的脸却仍然对我微笑着。看着这古怪的笑容,我眼前冒起了金星。最严重的一次,情形比较奇怪。我在路上遇到外贸局一个干部,他患白血病已久,一直在自采草药治疗。他一路对我说着治疗的情况,十分乐观,我却头昏眼花起来了。和他分手后,我赶紧摸到路边一个熟人家里,刚进门就不省人事了。事后回忆,我当时在做梦,感觉很轻松,但不记得梦中景象了,似乎梦了很久,然后突然醒了过来。那个熟人告诉我,他看见我进屋就坐到一张椅子上,呼吸急促,很快停止了,同时脉搏也停止了,脸色死白,大约持续了四秒钟,他以为我会死,又突然有了呼吸。至今我也不清楚,这纯粹由心理因素所致,还是因为心脏有某种隐蔽的疾患。好在离开资源以后,几十年里没有再发生类似情形。

我的敏感也使我对寂寞有特别敏锐的感受。在深山小县生活,最难忍受的正是寂寞。一个人倘若长期既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也没有能够在相同水平上交流的人,便会感到一种深刻的寂寞。对于我来说,只要在资源一天,这种寂寞就不可能消除。不过,除此之外,人还需要普通的人间温暖。在那样一个生活极其单调的环境里,我格外渴望这种温暖,也特别感谢曾经给过我这种温暖的人。

一批大学生同时落到异乡,处境和心情相似,其中性情相近的人就自然会经常来往。我来往得多的是在中学当老师的几个人,其中,和毕业于中山大学的王维大最谈得来,他虽是理科学生,但内心感受相当丰富。我对死亡问题想得很多,有一回忍不住对他谈起了这个话题。他听罢沉吟良久,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他的广东普通话一字一顿地说:“想到这些,我只有——打扑克!”常和我来往的还有复旦数学系毕业的潘力律和郑福坤。潘是很典型的上海人,聪明而务实,比我晚一年考上研究生,后来去了美国。他的命运算得上诡谲,与县里一个打字员结了婚,生有二子,而就在他准备赴美的时候,妻子携二子回临近一个县探亲,途中汽车翻下山谷,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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