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最后几年终于可以放下压在心头的大石,百年之后以自由之身归于黄土。她们的父辈沿着祖辈的足迹,继续忠实效命于常家,期待着有朝一日也能拿回奴籍纸,做回自由人。她们自己很小就被告知,她们是幸运的,生为常家子才有这样的机会。很多人家的奴仆,勤恳本分一生,到老到死,还是奴隶,弄不好老了干不动了还没了体面,被卖去做苦力。
生而为奴,她们最不曾想,最不敢想的是自由。她们只有尽心服侍取悦主人,保住眼下的生活,保住家人的颜面和地位。钱财地位体面都是主人所赐,能给就能拿回。触怒主人,合家发卖的例子,也是有的。
今日,祖辈熬尽一生才得到的自由身,就在眼前,白芍和黄芪难以相信,不敢接受。
“奶奶怎么会想起把这个给我们?”黄芪怯怯地看着那张纸,想碰又怕一碰就不见了。
白芍盯着一旁写着“大爷亲启”的信封,慢慢地说:“奶奶怕大爷迁怒于我们。”
她们两个都是合家在这里的。拿到奴籍纸,成为自由之身,她们还是会留下,直接间接地服务于常府或者段府,生活不会有太大改变。可是,奴籍纸到手,就不用担心被发卖,没有了生命中最可怕的变数。将来,她们的孩子也不必为奴。
奶奶不但把奴籍纸给她们,还为她们预备了一笔嫁妆,能想到的,都为她们想到了。白芍眼前浮起水雾,哽咽中带着喜悦:“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能替我们挑主子。我们的主子就只有奶奶。”
黄芪慢一拍地想明白,含泪问:“奶奶走了,还会回来么?”
“奶奶不是走了,只是不见了。”白芍沉吟着说道:“把匣子收起来,不要让人知道。昨日那个惠纹找上门,同奶奶说的那些话,告诉后院周家来的人知道。”
黄芪也是个机灵的,略微一想就猜到白芍的打算。绝对不能让“逃”字落到奶□上,可是——“周老爷会为奶奶出头么?”
“他不为奶奶,也得为周家名声,再说,后院还放着那么些宝贝呢。”
黄芪抿着嘴点点头:“嗯,谢家青鸾小姐的事也该叫周老爷知道。”
做下这样的事,对大爷可算不忠不义。不过,她们的主子只有奶奶,奴籍纸在手,更是不惧大爷。
为难的是奶奶的信:“真要交给大爷么?见到这封信,大爷还能不明白奶奶是自己走的?”
“奶奶的意思,当然要照办。这事,原也瞒不住大爷。大爷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怎么说怎么做又是一回事。”白芍看看窗外的天色:“七夕今日要过来,等他回城,你跟着回去,去趟常府,当面把前后那些事都告诉四爷。四爷会设法帮奶奶周全。”
七夕到达庄院的时候,扬州城,金鱼巷,陈家第二进院子的正房里,张歆正捧着一个大碗,呼噜呼噜地吃面条。
手擀的面条很筋道。鸡汤不够浓,加了青菜苗,自有一股清香。面上渥的鸡蛋还是溏心的。唯一的问题——实在太咸。难道是因为这年头盐值钱,为了表示待客的热情,特地多洒了两把?
张歆吃两口,吹吹舌头,喝两口茶。
坐在她对面,抱着小强逗,欢喜得眉开眼笑的白大娘终于察觉她的怪异:“是不是盐放多了?”
“还好,是我吃惯了淡的。”此刻,张歆口中吐出的是后世纯正的普通话,听在白大爷白大娘耳中是官话,并无半点扬州口音。
“哎呀,忘了这茬,孩子是你自己奶吧?可不能多吃盐,下回告诉老头子,少放一半。”
“呃,盐也得花钱买,正好我吃不得咸,一成就足够了。”
起得早,一路步行,进城后丢了蓑衣斗笠,换作女装,这才雇了辆车,坐到白衣庵附近,再从那条少人知的窄巷穿行过来。这一天走的路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