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他来她房中。她木然呆坐。他只好静坐相对。
前院突然骚乱。红蔷挣开金桂和青藁,闯过来要见他和她。
他没有见红蔷,却问她准备如何处置。
她说:“既然大爷稀罕她肚子里那块肉,就让她生下来。至于她,姐姐早发过话,卖到窑子里去。”
他沉默很久,轻声说:“夜深了,歇了吧。”
那夜他温柔如昔,却暖不了她。她在他怀中僵直发冷,从头至尾打着颤。他从此甚少来她房中。
金桂青藁恨极了红蔷。她们都是定了亲的,只等料理完红蔷的事,就嫁人,也不怕触怒大爷。每日好吃好喝地供应着,嘲笑辱骂也是一天三顿,加四五顿点心。红蔷苦熬到生产,也没能见到他。得知生的女儿,他失望地叹口气,看了眼孩子就走了。
红蔷一声声地唤着“大爷”咽了气。她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心寒,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放松了些,还是纠的更紧。
如果可以,她情愿缩在这个小院,不要见他,也不要见别人。然而,他的生意和势力越来越大,常家余家周家都有求于他,都想通过她去求他办事。刘嬷嬷时不时来看她,带来常四爷如何如何,余五老爷如何如何。
她不得不打点精神与他周旋,也不得不打点精神为他出去与人周旋。
他还很不满意:“玉婕,你当明白,你现在段府,不是常府。你是我段世昌的夫人。”
她淡淡更正:“是如夫人吧。”
他脸色很难看:“我不过发愿为玉娥守义三年。你想如何?”
她想如何?她希望当日没有答应姐姐,那样,他永远是可亲可靠的姐夫。她希望因时疫死去的是她,那样,她只会记住宠她爱她的他。她希望当日追随姐姐离去,就不用负担她做不好的重任,孤零零地面对他的指责。
每一回,看见窗外的荷塘,站在院门口就可以望见的梅树,她的心又会于绝望之中生出几分希望。
最后,她看着月桂的嘴一张一合,明白她不敢当着他污言秽语,却也绝不是好话。她本能地看向他,见他淡淡地坐着,稳稳地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喝。
她心中苦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人间原多薄幸郎,是她错了!
他的茶喝完了。月桂的话说完了。她躬了躬身,转身离开。
走了两年多的路,熟了,不用看也错不了。可她心里知道,她走错了路,已无路可走。
她走向荷塘,没等靠近,就被紫薇拉住。看见紫薇,她又想起红蔷。她自负聪明,总是看错人。
天大地大,何处是她的家?天地间,还有谁可信?还有谁可靠?不如,去追寻亲人的脚步……
第一回合
张歆腾地坐了起来,一手紧紧捂着胸口。那里堵得发闷,涨得发酸,痛得发晕。
张大嘴,狠狠深呼吸十几下,略微好了些。
伸手去抹脸,满面都是泪水。
玉婕,玉婕,以为你富足舒适,原来你如此孤独!你的心这么苦,这么绝望!
玉婕最大的苦,来自于她对段世昌的爱吧。也难怪,玉婕养在深闺,统共没见过几个男人。段世昌出现在危急之时,救了她,又一直披着姐夫的外衣关心她,还能理解支持她的爱好,又长得人模狗样,办事干脆利落。玉婕对他生出信任和依赖,自然而然。假如玉婕另嫁,顶多大姐夫小姨子之间关系好点,双目相对时交换些微的暧昧情思。偏偏玉娥为了私心私利,把玉婕拖进他们夫妻间。以夫为天的时代,玉婕能在愤怒和失望中小小反抗一两下,已经是绝大的勇气和刚烈了。
可怜的,没见过世面的,倒霉的娃娃!遇到人竟没几个真淑的。
就连慈爱的刘嬷嬷,还以为是把玉婕当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