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昭显了她的超脱。难道这一切也将是我对生命的解答?
回到冷清的家里,我第一次在高大的落地穿衣镜面前凝视自己的容貌——我还很年轻,却为何在眉眼之间流露着如此令人玩味的低迷?我的嘴唇干涩异常,如同在怀疑着世间的一切;而我的身体,如此地渴望裸露,却又如此地憎恨肮脏。
刚刚那个问题又在我的头脑中盘旋开来: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我竟然很开心地笑了。因为这三个人世间最简单却也最艰难的问题,至少有一个,我已知道答案。
男人篇19
2月15日,我的又一个生日。
这一次是多少岁了?我已全然忘却。
清晨,我缓缓地脱光自己的衣服,平躺在客厅的水蓝色的地板上,用茶几上的水果刀割开我左手手腕上的静脉。
鲜红的血从那一寸半长的伤口里汩汩流出,仿佛是源源不断的泉水,随意流淌。
我扔掉刀片,睁大眼睛,环顾房间内的一切,却又一次看见对面公寓里的那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表情和我一样忧郁,静静坐在窗子旁边,看着我这个方向。我在想是不是她也想到了死亡,因为这真是一个适宜死亡的季节。
随着体内血液的流失,我开始感觉到自己呼吸的急促和头脑的眩晕。于是我闭上眼睛,开始想死亡之外的事。
我的头脑中突然出现了三岁时的一幅图景:我穿着开裆裤,坐在草坪上,吃棒棒糖,晒着初夏黄昏的太阳。那是城郊的一片柔软的的草地,视野开阔,经常看见快活的小兔子在奔跑。我的姐姐躺在地上,在聚精会神的看一本童话书。她从小就爱看书。她的表情非常专注。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一把抢过她的书,揣在自己的怀里。
显然我惹怒了她,于是她站起身,开始追我。我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上,她就把我放在她的膝盖上,装作用力的打我的屁股,我则一边做鬼脸一边喊不疼不疼。我们的年轻的父母坐在不远处的地上,背靠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
那时候我们没有钱,却很快活。
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那段日子,但即将到来的死亡使我再次回想了起来。以前我看书上说,人在临死的时候,总是会回想起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段日子会是“最珍贵的”。
我的血越流越多,散落在水蓝色的地板上,像是一朵朵妖冶的玫瑰。我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
于是我终于开始感觉到恐惧,和惋惜。我很快就要死亡,到地狱里,和一切邪恶的灵魂做伴。
明天清晨,或者后天傍晚,或者几个星期后,橘子街18号的邻居们便会发现我的裸露的尸体。他们将如何议论和评价这个中国人的生命,和我的死亡?谁会为我买一块墓地,让我栖息我的灵魂?又有谁会在某个无事可做的下午,怀念和我相识的时光?
我费力侧过了身体,把双腿蜷了起来,这个姿势让我更加舒服一些。我又开始想那些活着的时候那些和我亲近的人。
秦笙,我的同性恋朋友,或许正在美国某个城市某所大学的图书馆里读书,和他的男朋友一起。他或许还记得那个夜晚的那个吻,却已经忘记了我的模样。
米兰达,两次成为我的女朋友的荷兰女人,或许正在某个餐厅和新结识的男朋友共进浪漫晚餐。她或许还记得我们之间无数次完美的激|情,却已经忘记了那段没有墓志铭的爱情。
城城,我生前最好的朋友。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去给他扫墓,陪他说话了,但我确信我很快就能见到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喝了孟婆汤,把我们共同拥有过的一切忘个干净?
太累了。我长叹了一口气,不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