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年完全没在意舒耳巴的出现和逃遁,他割死了“呼”,把刀在那一身白毛上荡了几荡,让毛舔干了刀上的血,将刀插进木头的背叉子里,就听得一声大吼,一只老豹出现了!
那老豹瞪着两颗愤怒而悲伤的眼睛,扑向那死去的“呼”,秃爪子在那身上抓了几抓,好像是想推醒它的孩子“呼”。可“呼”脖子已经断了,流着血,眼珠子像两颗星星白瘮瘮地望着自己的母亲。那老豹明白了一切,向白大年扑来。白大年突然从痴呆的状态中活了过来,不愧是打匠的后代,在山里生活的,身手敏捷,蹿上一棵漆树,坐在枝桠上,大喊:
第一章 红丧(18)
“不是我!不是我!是舒耳巴!”
老豹哪管得这些,去爬树,可豹太老了,爪子秃了,爬上两步就滑下来,爪子在树上磨出了烟。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爬上去,无奈年老体衰,于是就用爪子摇那树,树叶哗哗往下掉,白大年吓得抱着树干缩成一团。那豹子见摇不下人来,又用头撞,再用牙齿啃树。树是漆树,毒大,老豹啃着啃着嘴就肿起来了,可老豹不停,树皮一块块啃下了,要不了多久,那树定会啃断。白大年知道,如今的山兽十有八九都懂人语,便对老豹说:
“真不是我,豹子呀!哪知道是你的娃子,我就不让那舒耳巴杀了,舒耳巴说是虎儿呢!……你这可怜的豹子,满嘴漆疮,还不快去沟里用凉水洗洗去毒!”
那豹果然能懂人语,停了啃,把眼皮往上翻了翻就跑下石沟,把嘴埋在了水里。白大年是想把豹引走,可人还来不及溜下树,豹就回来了,恶狠狠地吼着,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又要张嘴啃树。白大年就说了:
“难得有自己的儿,如今山上的兽少了,舒耳巴剁了你的儿,我晓得你失子的悲痛,我跟你回村捉舒耳巴去?……”
那豹摇着头,因痛苦拧着一张惨兮兮的脸,面前是那血淋淋的“呼”。这“呼”是我的!这“呼”我若背到城里,定是个特级宝物——这神农架山里有几个人打死过“呼”?心想我一定要把“呼”背到镇上去。摸摸腰间,带上山的荞麦炒面,就心生一计说:
“豹啊,反正我今天也是跑不了了,这样,我现在若被你吃了,是个饿死鬼,你让我成个饱死鬼吧,等我把这袋炒面吃完,你再吃我。你若同意,请把头点三下。”
这豹也骚怪,果然把头点了三下。白大年知道兽比人守信用,还没有学得人这么坏,就大大方方地溜下树来,坐在离豹有一丈远的地方,开始嚼那干嘣嘣的荞麦面。那荞麦面苦,掺了蜂蜜,吃起来就香甜了。可白大年在那儿拼命地嚼咽,怎么吃怎么苦。就想着怎么磨蹭时间,等我慢慢吃了这袋荞麦面,若有路人经过,或者那舒耳巴去村里喊了人来,我就可以脱身了。
这白大年苦巴巴地吞咽着,被爹打坏的脑子一阵阵发疼,却找不到好的办法。见了沟里的水,就对豹说:
“豹啊,这炒面吃了口干,硬像是往喉咙里塞石头。你让我下沟去喝几口水,行么?你若同意,请把头点三下。”
老豹就把头点了三下。
白大年两股颤颤地下沟去喝水,估算着与豹的距离,想跑。一看水里,让他大吃一惊:水里的影子哪是他白大年,是一只麻羊子(斑羚)!天,怪不得这豹今天非要吃我的。在神农架,人们都知道并且笃信人一天有两个时辰是牲口。那被野兽吃掉了的,刚好那时候是牲口,躲过两个时辰,人又变回来了,兽就怕了。兽是怕人的,不吃人,吃下的人,其实是牲口。白大年看着水中自己的尖嘴、长胡子、大弯角,心里骇然。那时林子里白雾漫漫,郁闷的植物气息让人难受,豹时隐时现。他就想,我在这里熬两个时辰吧,熬过了,就躲过了。我活了五六十岁,才知这一传说是真的哩,人还有另一个面目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