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草木灰,贴在女人脸上,几个手指拉动两根线一开一合,把脸上的汗毛绞掉,脸就油光水滑了。做这种事情是不要给报酬的。嘻嘻哈哈、快快乐乐之中就做好了。我看到一些女人想学着做,可是看似简单的事情她们老是学不来。
奶奶为人很善良,从来不会做一丁点有损别人的事情。邻居都说她和我妈妈相处胜过母女。奶奶会调制“火药”。其实应该叫烫伤药。“火药”是方便邻居的,不能收钱物的。我家附近这片房屋住着两百多人。大人孩子烧伤烫伤的事情时有发生。都来我家向奶奶讨“火药”。奶奶的“火药”很灵验的。要是不灵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求奶奶了。每当有人来要“火药”了,奶奶要是正在吃饭,就会马上把饭碗放下。奶奶调制“火药”的原材料是保密的。她说到她快要死了就传给我妈妈,不传我的姑妈。奶奶很心疼家里的石磨。她背地里说,别人用一次,自己家里就要少用一次。借磨盘磨粉的人多了,磨盘上面的齿容易磨平。磨平了就要请石匠师傅来加工,叫“洗磨”。不过她不会当着借磨盘的人的面说,只是心里想少借为好。爷爷就开导她,说:“远亲不如近邻哩。你不也时常向别人借一升米、几角钱吗。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最要紧。”
不过奶奶有时候也得罪人。她看见小孩子打架了,不会装糊涂说没看清楚,硬要实事求是证明谁打了谁。她的证言往往导致小孩的家长吵架。打人一方的孩子和大人都怨她。她还忍不住学舌传话,引发争吵。争吵的双方拉她去对质,土话叫做“对唇舌”。比如她对邻居说,哪个家里煮菜餐餐有油放,菜锅幽青的;哪个家里米坛子拍满的……好在邻居都知道三娘是个本份人,对完唇舌,奶奶也没抵赖,斥责她一两句,过两天又三娘三娘的喊。有的还向她道歉:“三娘啊,我脾气不好莫怪哦,你就是嘴快忍不住,我晓得你心好。”
人们非常重视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打豆腐。家境好点的人家还要蒸糯米甜酒。老话说“蒸酒打豆腐称不得里手”,就是说即使有点经验和技术,也不敢说每次蒸酒打豆腐都不出问题。而过年的酒和豆腐是不能出问题的。因为出了问题远不只损失了几升糯米和豆子,是新的一年的坏兆头,一年都要提心吊胆的。所以到了阴历十二月二十五六,我爷爷、奶奶和妈妈都被邻居请去当顾问。这个时候是我和妹妹最兴奋最甜蜜的节日。我们跟一会妈妈又去跟爷爷和奶奶。我们走路都是跳着走,恨不得飞起来。到了年边,大人都比平时大方些,何况我家的大人在给他们家帮忙。年底前的几天,喷香的糯米锅巴尽我们吃饱。我往往因为贪吃消化不了,睡在床上喉咙里回出难闻的馊气,我也不告诉大人。蒸糯米甜酒除了要掌握饼药的量,还要把握温度。那时候没有温度计。妈妈的做法是把手伸到衣服里面去探自己肚子的温度,那就是酒坯的温度。
爷爷、奶奶和妈妈给人家蒸酒打豆腐当顾问是没有报酬的。不过他们得到了情感上的回报,结了很好的人缘。
我长到五六岁了,天蒙蒙亮爷爷就把我喊醒来,叫我跟着他出去卖豆腐。奶奶不准他喊我,说:“你老癫了是吧,晓不晓得‘宁可三岁离娘,不可五更离床’!”爷爷就说:“你晓得个屁!‘早睡早起,三分财喜’!”妈妈倒是帮着爷爷催我起床。她知道爷爷是喜欢带我在身边。爷爷就喜欢听别人夸他的孙子相貌好又聪明。听一次高兴一次。爷爷卖完豆腐回到家里,坐一会又带我去稻田边或菜园里转。照样见到什么可以吃的就吃,没有吃的就讲白话、鬼话给我听。见到别人丢下一只烂得不能用了的箢箕,就像见到了宝贝,不管上面沾着狗粪还是牛粪,捡回去放到菜园里,经雨水冲洗,太阳晒干,然后把篾片拆了,夜里点燃插在墙壁砖缝里,照着教我认字。家里有一盏洋油灯,那是照着奶奶和妈妈纺棉花的。篾片用完了接不上,就不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