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一样。风雪在山中设下许多陷阱,母亲不知摔了多少个跟斗,划了多少道伤痕,才踉跄着出了大山,来到现在这座称为省会的灯火辉煌的大城市。无论是山中逃命还是在城市苟且偷生,母亲都没压抑我的性格招呼我不哭或是不出声。可是奇怪得很,冻得发僵的我,饿得发慌的我硬是没耍性子吭一声。
那以后,我至今没见到过我的父亲,也没见到过那高不了我多少点儿、事事都让着我的姐。
那以后,母亲在城里安居下来,靠为人缝补浆洗为持生计。
那以后,我再不言哭,视哭为懦弱。
那以后,我为了捍卫残破的家和荒脊如沙漠的尊严,异军突起,不爱红装爱武装,头发一直剪成小平头,傲慢狂野枭勇善战,不知有多少上门来欺凌我们孤儿寡母的真正的小子被我这个假小子擂得当马骑,头破血流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十余年来,我声名远扬近乎于狼藉。母亲常用她那双忧伤与美丽相等的眼睛看着我,然后轻轻地叹息一声,抚摸一下我的头,泛出一滴泪,又泛出一滴泪,默默认可她女儿的以暴制暴政策。
孔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在这个人变成疯狗的癫狂的社会,想生存又不愿做刍狗,我不能不色厉内厉手脚也厉,对扑咬的恶狗疯狗奋起还击。因为毛主席也说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我不反击,疯狗恶狗照样会咬我们母女,并且会更加肆无忌惮,毫无妥协可言,更无商量余地。我就像一叶纤弱而又带刺的野草,不管遭受多大伤害——刀砍斧劈锛刨火烧,或是踏进泥里,也不屈不饶不接受教训,固执地按自己本来面目生长。
暮色浓重,凄凉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人与狗纷纷归家的时候,我苏醒了。开始磨刀,磨乡村铁匠打的一把大菜刀。宝剑锋从磨砺出。两个小时,菜刀被磨石蚕食去起码一厘米,光儿闪烁寒气逼人,锋利不亚宝剑。
母亲从不向我谈起父亲和姐姐,以及在我记忆里已经没有印象的摇篮,只是常瞒着我,忧伤地仰望西天那一牙弯月儿抽泣。耶稣对众人说:我所在的地方,你们不能到。难道父亲和姐姐所在的地方,母亲和我不能到?我一直不敢问母亲,心里却暗自决定长大后一定要去我应该能到的摇篮,寻找到父亲和姐姐。母亲是咬舌自尽,没留一字。但攥紧的手心里有一面退色“红旗”。懵懂的我似是而非的明白,那应该是怎么一回事。
我出门了——背上母亲骨灰,手握寒光闪闪的菜刀,大刀阔斧地甩动着四肢,迎着风迎着浪迎着枪杆子。
——我要去杀了那个常在夜晚悄悄来家送我们一点儿钱粮,使我母亲感激涕零叫哥喊兄,却夺去我母亲生命的狗崽子——那是一匹真正披着羊皮的狼!
夜风夹着霜冷扫过,像鬼哭又像我平时打的口哨。市中心锣鼓喧阗,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狼似的嗥叫。我知道大路不能走了,要不到两分钟,黑压压的人群就会像洪水一样呼啸着漫卷过来。我扭头拐进灯光恍惚的巷道,地上滑动着镌刻着一个孤独而无畏的痕迹——那是我修长实则是单薄的身影。
有那么一刻,我发觉自己那孤独的痕迹在地上仿佛鲜活起来,但倏然又沉寂单调了——那是源于身后另一个痕迹的乍然近乍然远。我看不清跟踪者的面目,他敏捷地闪身躲到一棵婆婆妈妈的行道树后,但从体形上我还是辨出了此人是花青松。
花青松大我三四岁,是我手下败将。大概是在我十一二岁期间,他带着一帮曾经在我拳脚下俯首称臣、渐渐受欧仁&;#8226;包狄埃影响不愿再做奴隶的人们,打着抓流窜犯的旗帜来家驱赶我们母女,我照搬希特勒的闪电战术,趁其不备突施袭击,转瞬树倒狐孙散,他也做了我一回坐骑。之后,见到我就躲。听说高中毕业就当兵去了,难道复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