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邊制止,一邊上上下下打量我,「不是我們逼你,而是你逼我們。」她頓了頓說,「你從小就想成為一個小說家。現在你靠寫小說混飯吃,比要飯的好不了多少。聽我最後一個奉勸:別寫你自己的事!」她拿著從我包里搜去的稿子,將其撕成碎片,扔到我臉上。這就是為什麼這部稿子片片斷斷,難以收拾成一個前後連貫的故事。
我接過母親的話:「我是你們家的恥辱,我的事都太髒。」
「知道就好!」母親看了我一眼,朝我揮了一下手,「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或許你最後會找到一個他,你滿意了,平靜下來。」母親憐憫地說,「那時你可以回來。」
「我決不會回來的。」我踩著地上尚未清除的貓血,抓住洗臉架,在地上擦著鞋底。我想把沾在那兒的血擦乾淨。是的,雖然從那時到現在已經經歷了差不多一個世紀,我已經腐爛成泥土。但我還是要講完最後這幾句話:那頂眾所周知的帽子落在地上,一本薄薄的詩集掉了出來。它的作者你可以認為是徐志摩,也可以想像為王爾德。總之,它是一本顏色枯黃,帶有折皺和污漬的詩集。台上在表演的一切只是可憐的重複。我突然明白,所有的人為我閃開路,是因為他們閉著眼睛。他們閉著眼睛,是因為他們只想看自己。而我拼命睜開眼睛到處找他,但如果他也閉著眼睛,那我怎麼能找到他呢?
第3章 內 畫
小毛暈倒的那個下午,太陽光刺白,吸口氣,像是從爐子中吐出的炭火。他身子一偏,抓住路旁的電線桿,電線桿太滑,他眼一黑,倒在了地上。過了幾分鐘,或許更短的時間,他覺得有人俯下身,將他抱起,腳像是碰到門框一類的東西上。身體被放平。有人分開他緊閉的嘴,往裡灌一種苦滋滋的水。然後,他腦子模糊一片,睡著了。
門哐一聲關上。小毛身子動了動,四肢無力、癱軟,喉嚨乾渴得厲害。他睜開眼睛:一個窗台,堆滿發黃的線裝書,像破爛磚頭。房間裡有股濃濃的草藥味。小毛馬上猜出自己在下石板坡那個孤老頭家裡。老頭會摸脈看病,平日這一帶的人有病去找他,沒病記不起他。老頭傻瓜夜壺一個,一旦有人去找他,他扔給人看病。
小毛一腳踩在地上,趿了床底的涼鞋。房子光線暗暗的,牆紙一塊塊飛起,斑斑脫落,書櫃、桌子和床,幾件簡單的家俱,都舊兮兮的,漆磨得只有縫裡的還在,卻很乾淨。小毛東盯盯西瞅瞅。柜子旁邊依牆釘了許多木架,最下面擱著一束束一捆捆草藥。第二格全是大大小小的瓶子,有些空有些滿,裝了不少跟穀粒一樣的東西。他的手摸住一個二寸左右高的瓶子,瓶子泥巴色。小毛往自己布汗衫上擦,瓶上的灰把衣服弄得一道道黑,這才露出圓潤光滑來。他把手指往瓶口插,只進得去小手指。就這麼丁點洞口。掉在草藥上的蓋,跟玻璃彈子球差不多,晶瑩透亮。小毛越看越喜歡,合上蓋,想也不想,就放進了褲袋。踮著腳尖,輕輕推開門,外面是廚房,廚房靠牆有兩條長凳,平日老頭在這兒看病。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太陽還惡狠狠掛在天上。小毛提提褲子,順著屋檐朝家裡走去。
小毛扳著指頭數哥哥從船上回家的日子:應當就是快開學的這幾天。今天忘了數,哥哥卻回來了。惠姐站在哥哥的身邊,在幫著整理哥哥的帆布包,漱口用具洗換衣服啦,還有夾到這些東西里的花生、紅棗。惠姐的辮子剪短了,垂到肩上,很精神,特別是她的眉、眼睛和嘴唇跟描的一樣好看。
小毛心裡叫她嫂子。
送走惠姐,哥哥說,媽,別再給人帶小孩、洗衣服了。
你爸那點撫恤金,你那點工資,怎麼活。母親一邊洗碗,一邊說,你辦喜事需要錢,我身子也硬朗,還做得動。
哥哥想說些什麼,嘴動了動,沒說下去。哥哥一時半載結不了婚,惠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