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想說,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可高嶢不是信來,而是人來了。他只好說:「我寫了!」
「我沒收到。」
「我都撕了!」他低聲說,生怕高嶢聽清楚似的。分開這段時間,小小每每想起高嶢,就像是在讀一個已經讀過的小說。他突然想哭,高嶢,你是不會理解的。高嶢沒有看小小,他說,學校里那幫庸人俗人成天無所事事,專挑事端,他不想呆了。他是來向小小告別的。
「你要上哪兒去?」
高嶢拍了拍小小的肩,說南方一家合資企業請他當法律顧問。
「你是說你要去了?」小小仍然回不過神來。
高嶢點點頭,他要小小畢業後去找他。
小小拿著高嶢遞過來的地址,紙條上龍飛鳳舞的字,他一個也未看。
小小隻看見掛著「雞姦犯」遊街的一對中年男人,他和一群孩子跟在後面。他認識其中一人:胖叔。就住在呼龜石中街,常和小小父親蹲在江邊抽菸。公審那天小小未去,但貼在街口的布告卻有胖叔的名字,判了十年。小小猛地起身離開高嶢,他在江邊亂石與沙灘上狂奔,一截水泥石柱差點絆倒了他。高嶢抓住他。一塊岩石遮住了他倆,江水翻卷的聲音飄浮在整座不夜城上空。「小小!」高嶢不停地叫他。停泊在遠處的船上傳來口琴聲,那很蹩腳的曲子聽來格外憂傷。
明天還未到來,明天已經來到。小小問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絕望地想,這是最後一次了。高嶢把他帶到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快樂之中,他們在沙子和岩子之間滑向夜晚,滑入水中。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拿著手銬在向小小走來,那輛示眾遊行的卡車,那塊沉重的寫著xxx字樣的大木牌等在一旁。
行人咳嗽聲傳來。小小想掙脫高嶢,但卻反而抓緊了他。
9
郵遞員的腳步聲響在門外。小小沒有站到門外去,他趴在窗上,看著郵遞員走過來。這個暑假會很快過去。秋天就要來到。小小想叫住郵遞員,他在郵遞員臉上尋找,找不到自己需要的神色,便轉過頭。郵遞員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他該走在呼龜石上街了。
母親那本日記,小小再也未看到。母親把日記本藏了起來,放在他絕對找不到的地方。小小做飯時,發現灶坑裡煤灰中夾著黑紙灰,他猜想,這黑紙灰可能是日記,也可能是小小不能見的東西。
小小走到母親床前,她沒有看小小。
小小真想從床上拉起母親就走,把她帶到那條安靜的巷子裡,他推開倉庫大院的門,霉味涌過來,耗子、蜘蛛、壁虎肆行自得。他敲開乃秀的門。一個和自己長像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站在門內。母親楞住了,瞳孔放大幾倍地看著這個女人及房間裡一切。母親退後一步,扭頭便跑出房。那發瘋的樣子活像一頭母獅。房間裡窒息人的空氣使小小停止了想像把母親帶到乃秀那兒將發生的一切,對母親和乃秀這兩個不愛他,他也不愛的女人說來,如此做,是公平的。
小小獨自一人坐在江邊的亂石淺灘上。有一釣魚人坐在一塊伸出江面的尖嘴石上。他坐在那兒,直到滿天星光照耀江面之時。乃秀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喝。小小搞不明白自己怎麼坐到了她的房間裡。窗外街上響起「倒桶了,倒桶了!」的聲音,附近郊區生產隊的農民挑著糞桶,在大街小巷扯開嗓門大喊。時間迅速地改變一切,又無法擺脫一切。小小從乃秀眼裡看見洗澡時母親閃耀的火花,小小問,你家的小貓呢?
小貓,它早跑掉了。小小不知怎麼想起多年前那隻小公貓來。那貓總在他與乃秀之間跳來跳去,在床上打滾。小小覺得自己坐不穩了,他這時感到不是酒而是比酒更柔軟的東西倒入他的懷裡,那是一團火包裹著他,纏繞著他的身體,他快死了,他找不到一條路可以逃走,那纖弱而又有力的手伸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