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地叹了口气,缓步上前,却犹豫着站住,欲言又止。等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儿子有什么动静,于是忍不住低声唤了唤,“阿惠,阿惠?”
回答他的是继续的沉默,渐渐地,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原来是哭着哭着睡着了。想来是昨晚出城到现在都没睡过觉,着实累坏了,困得撑不住了。月光恰好映照在那张俊秀的脸上,长长的睫毛间仍然湿漉漉的,好像被雨水淋湿了蝴蝶翅膀。
赵雍难得像现在这样,能够仔细地打量着儿子睡着之后的模样。瞧着瞧着,觉得颇有几分眼熟。努力地回想一下,哦,想起来了。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相貌。这个儿子,长得有和他年轻的时候有五六分相似。只不过他这么大的时候,哪里有这许多烦恼,哪里如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要有一壶浊酒,几碟下酒小菜,就足够他和狐朋狗友们坐在简陋的小院子里吃喝玩乐,欢畅一天的了。
原来贫贱之时可以睡得鼾声如雷,四仰八叉;现在富贵了,躺在高床暖枕上,却难以安眠了。说不定哪天一躺下,睡梦中丢了脑袋,就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他又何尝不怕?其实他也怕得要命。他信得过赵源,知道这个儿子其实很有人情味,不会急于取代他的位置而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他生怕自己有生之年无法灭掉西魏,生怕儿子不是宇文泰的对手,丢了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
这些话,他从来不敢说,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内心的虚弱。看似强大无比,实则一戳就破。
赵雍突然注意到,赵源原来趴在大树上的一个洞口前,先前那些话居然是对这个黑黝黝的树洞说的。
他恍然了。十多年前,父子俩穿着粗布短袄坐在一株大柳树下乘凉,那树身上有个树洞。五六岁大的小阿源好奇地趴在外面朝里瞧,还用稚嫩的童音问他:“兄兄,您说这个洞里黑乎乎的,能有什么东西住在里面呢?”
他哄骗儿子,开了个玩笑:“当然有,只不过你瞧不见,里面住了位神仙。”
“真的有神仙?那他是干什么的,能保佑咱们平安吗?”
“当然能。你以后有了什么愿望,或者有什么烦恼心事,就在半夜里一个人过来,悄悄说给洞里的神仙听。他要是看你够虔诚,自然会替你分忧解难的。”
……
现在看来,这还真是个不错的发泄方式。看着那个树洞,赵雍自己都差一点趴过去有倾诉一番的冲动了。
无声地嗟叹良久,他终于克制住了这个冲动。准备离开时,他突然注意到儿子的呼吸声有些不对劲儿,伸手一摸额头,滚烫滚烫的,看来是发烧了。
他快步离开林子,对等候已久的刘桃枝吩咐道:“等我走远了,你赶快把大郎接出来,送回去,再找个医官看看,别耽搁了。”
刘桃枝惊疑不已,不敢多问,连忙喏了一声。
“还有,不要给他知道我来过的事情。”
“诺。”
一个月后,赵雍离开邺城,返回晋阳去了。临走前,当着众臣的面,他颇为器重地拍了拍赵源的肩膀,低声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赵源大为惊愕,连忙站直身子,精神抖擞地回答道:“劳父王记挂,儿子现在一切都好。”
“牧云呢?”
赵源这次有点犹豫,“这一次着实是伤了身子,到现在气色都没恢复过来,只怕会落下什么妇人家的疾病。”
赵雍皱了皱眉头,小声交代道:“这次是你家家的错,我回去肯定和她好好掰扯掰扯这桩事。”
“还是不要了,儿子怕……”
“怕什么,有我在,你不用怕她。”说到这里,赵雍不忘叮嘱着儿子,“现在天气不错,你有空的时候带牧云出去玩玩,到外头透透气。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