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雷声终于变得不那么遥远了。经过两千多公里的艰难推手,强大的季风将雨带推进到冀中地区,送来了入夏以来第一场像模像样的雨。
雨从昨晚开始下,紧一阵慢一阵,直到天空泛白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难得适合睡觉的好天气,却不知道为什么醒了。冰湿的空气从身上轻轻流过,意识仍然稀释在床上,随睡眠之河起伏荡漾。这时候,半空炸响了一声霹雳。耳朵醒了,睡意就象渐渐淡薄的夜色,不可逆转地消散殆尽,我看了看表,正好六点。西边不远处的学校操场上传来一片未醒的足音,那个一直未谋其面的体育领导正用威武的、朝鲜式的大嗓门向学生喊话。
“各单位注意……稍息……立正——!”
我差点从单人床上掉下来,没错,这就是刚才那声霹雳。现在是七月中旬,学校放假已经半个多月了,冒雨出操的一定是高三的学生,那些只在乎升学率、不顾学生死活的学校领导们这时候正在舒适的旮旯里睡大觉呢。
“今天是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天,虽然天气很热,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现在听我的口令……”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天,天气很热……妈的,我现在只想冲到主席台上,把那睡眼惺忪的倒霉蛋拖下来,用麦克风狠敲他那严重缺氧的脑袋。
“不许摸我的脑袋……”
隐约听到另一个声音。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流,赶忙从书房出来,跑到楼下,推开卧室虚掩的门。卧室里灯火通明,翎子穿着小睡裙趴在床尾,整张大双人床被她独占了,她的脑袋歪在枕头上,嘴下面湿了一片——真可恶,那是我的枕头。对面墙上电视屏幕里几个愚蠢的韩国人正在吵架;笔记本电脑斜放在床尾凳上,鼠标还抓在她手里,大概刚放完一个电影,播放器已经黑屏了。
说梦话证明她刚睡着不久。我心里一阵酸涩,这些天实在太忙了,总留她一个人在卧室里打发时间。对于我偶尔的歉意,她口中说已经习惯了,可平时也少不了抱怨。我用纸巾擦了擦她的脸,她哼了一声,把脸歪到了另一边。
“亲爱鬼,谁摸你脑袋了?”
“金刚……”
“金刚为什么要摸你的脑袋?”
“他怀孕了……”
“都是你干的坏事吧?”
“嗯……”
人睡着了,复杂的表情就会无影无踪,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智商。我差点笑出声来,在她脑门上吧哒了一口,然后关掉所有耗电的东西,走出房间并带上了屋门。
回到楼上,意识还是有些昏沉,到健身室打了十分钟沙袋,又慢跑了十分钟,不经意间望到前年创作的那幅殷商武士的油画,忽然满脑袋都是传说中的高山深谷和猛禽怪兽。这时候,跑步机似乎越来越快,脚步渐渐蹒跚起来。恍忽中已经置身于一片灰暗的原始森林,四周长藤环绕、巨树参天。但你无暇顾及身边的景物,一种巨大的破坏力正随着大地的震撼追踵而来。我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顾在灌木丛里狂奔,不知什么动物象子弹般的掠过耳畔滑向前方,空气中只留下它们凄厉的尖啸和我令人绝望的粗喘……
这一切就在按下开关的那刻结束了。我坐在跑步机上狂喘,对面镜子里那家伙就象从水里捞出来的公鸡,满脸可笑而又可怜的衰相,空有了一副强悍的身骨。
剧烈的排汗并没带来丝毫的轻松。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浴室,躺在浴盆里,让冷水渐渐漫过身体,寒意消退之后,周身上下发起热来。这时候,操场那边恢复了宁静,无边的细雨汇成一种密集而柔韧的声音,挂满了窗外可以想见的灰蓝色的清晨。可怜的花朵们——我抬了抬眼皮,忽然听到扑通一声,灵魂又坠入了一片沉寂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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