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冷侯只需一低头,便看见一张清秀的小脸微微蹙着眉对自己低声说:“卫侯且慢些,朕这腿坐得发麻,一时缓不过来……”
说着她泰然地靠着权势熏天的侯爷结实的身板直了直腿,随便将自己的小手伸入了他的大掌之中。
新帝这等短了气节的举动,让等待君臣对峙而雀跃纷纷的众臣们大失所望。
哀叹大魏亡矣的同时,各个又重新卑躬屈膝,亦步亦趋地跟随新帝的銮驾之后。
而阮公公则擦了擦冷汗,心里暗叫一声“要命的小祖宗”,然后仰头大喊一声:“起驾!”
按理来说,新帝上了銮驾,辅政的权臣应该跟在銮驾的下面。
但是借了礼部侍郎八个胆子,他也不敢上书直谏,让摄政王下来与群臣步行。
坐在宽大的銮驾上,卫冷侯看了看自己身旁那个单薄的少年,再次地发现,这个在宫中一直不太出众的皇子,果真是不怕自己的。
若是放在以前,倒是可能被自己温文儒雅的外表蒙骗了的,可是就在几天前,这小皇子亲历了血腥的逼宫,明知道自己亲斩了他的父皇,居然如此放松地坐在自己的身侧?
心里千百个念头流转之际,嘴里倒是淡淡问了句:“皇上看起来倒是不太怕微臣啊!”
☆、三
聂清麟闻听此话,倒是抬起头来瞄了一眼卫冷侯冷峻的神色,一时拿捏不住卫冷侯的话外音,便斟酌着说道:“朕自幼身体欠佳,入书房读书也照比其他皇兄们晚了些,母妃生前斥责过朕待人礼数有欠妥当,如若人前做了有失体统的地方,请卫侯不必顾忌君臣礼数,指点出来,朕以后自当留心。”
少年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捎带着稚龄甜美的嗓音,略显硬气的京话在这孩子的口中回转了那么几下再吐出来,居然带着江南吴侬软语的绵软酥柔,刮得人耳膜也那么酥麻了一下。
卫冷侯略微皱了下眉,聂氏皇族向来所出的高大挺健的男子。
譬如先皇,粗眉浓须,虎背熊腰。可是偏偏这位十四皇子的相貌、做派却随了那个来自江南的丽妃,加上是个“天残”,先天存着男儿的不足,喉结也没有冒出,单听这独特的声音一时间还真是分辨不出雌雄。
原想着着少年或许有些城府,立他为帝恐怕要留有后患,卫太傅刚刚冒起的杀意,就这么被轻柔绵然的声音软趴趴地熄灭了。
这种阴阳不明的软货,就算把他架到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上也是难以服众。
这么想着,卫冷侯也懒得再跟这早晚要死的无用小儿多废话,岿然正坐在宽大的銮驾上,微眯着眼儿,高深莫测地不知琢磨什么去了。
聂清麟缩在銮驾的一角,检讨了一下自己的紧张度的确是不够,便将身子缩得再近些,摆出些受教的样子出来。
果然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后,祭祖进行得十分顺畅。
往常祭祀后,群臣们会异常热络的分食打包祭肉供品回家。
分食沾一沾皇家的福泽,历来是祭祖后的重头戏。
哪个是鸿运当头的宠臣,哪个官运要往下走,只要看看食盒子里肉块的大小,点心的碟数便一目了然。
可是,今儿这君臣们各自走完了场面上的礼节,呼啦一下便作鸟兽散。
惨死的先皇画像上的墨迹还没有干呢!摆在他面前的祭品怨气甚大,估计吃了占不到福泽,倒霉小半辈子是少不了的。
不过新皇倒是不介意鬼神之说,老早就盯住了那鲜红发亮的大块烤肉。祭司一结束,便嘱咐身边的小太监,捡了新鲜热气的肉菜带回到寝宫之中。
要知道,新皇这几日的御肠有些素寡。
御膳房的厨子们也不知是不是都在那哀悼先皇呢,悲怆得味道、火候都失了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