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瞥见于文略向前跨步似便要说话。这是克扣士卒的罪责,他若回护,公正持中便成笑谈;可若因此发作了于文略——且不论亲疏如何无别,这样又何尝不会冷自家麾下之心。况且此时处置于文略,不啻于拿部下顶缸来平复军心,于他而言是万不肯做的。赵慎心内只一个翻覆,半身已挡在于文略跟前,开口道:“此间的纰漏,责任都在我身上。”
他自己亦知这样讲,众人终是难免腹诽的,可如今状况,除此也难想出旁的路来。一时人人面上皆是僵硬神色,气氛甚是阴沉。静了片刻,突听有人道:“将军莫为难了,这是我对诸位不住。”
众人已看见说话的是杨都统,不由暗自诧异。只见杨都统直颤巍巍走上前来,道:“这事……是我,克扣了军粮。”
他话音不高,又带着些微颤音,却如平地乍起惊雷,在场诸人一时皆愣住了。却听他接着道:“我……怕城破时无着落,因此动着念头要私藏些粮食救急。我对将军及诸位……皆不住……”嘴唇翕动片刻,突然向众人道,“我一时私心,险酿成军中大乱,也没掩面再苟活,”转而向赵慎大声道,“求将军关照末将家小!”言罢已掣出剑来,人群尚不及反应,只见一片红雾喷洒,那身躯已然栽倒。
杨都统跌倒时眼前一片血红,景物人影皆时远时近的晃动,恍惚中听有人伏在他身侧疾声唤他,还以手压着他脖颈。杨都统只觉魂魄似已悠悠向身外飘散,心中却清明知道跟前的正是赵慎。他攒着最后一丝精力,低声道:“我不愿见营中生乱,这罪责便我来担了。将军曾救我父子两人,我如今是甘心报答。只是将军莫要我白死,我全家老小的活命全赖这城池安危……”
那声音本就微弱,此时更是愈来愈低,直至游丝线断,再无尾音。赵慎手掌尚压在那脖颈裂口处,满掌鲜血却丝丝变冷,只觉一口闷气噎在胸中,两肋亦是一阵抽痛。半晌,方立起身来,目视众人不语。直过了一刻,方听他道:“此事原委已经清楚。”
这事突如其来,谁也不料是这样结局,人们惊忪中更觉震动。见赵慎此时神色肃然凝重,半身衣袍血染,亦都有些敬畏,纷纷道:“我等再无旁的话,当皆全力与将军守城。”
赵慎环视众人道:“便当如此。”
聚拢的人群一时退在一旁,有士卒过来收拾场面。一个卫士到赵慎跟前低声问:“将军?”
赵慎手掌上血渍如烈火般从指尖灼入肺腑,心肝都像在烈焰上蒸烤,竭力平稳着声调道:“将杨都统厚葬,他的家小,都予厚待。”说罢,骤然转身而去。直行至拴马桩前解马缰,方觉出手指都是僵硬。突听得身后噗通一声,转头见是于文略跪在地上。
赵慎道:“你起来,你该跪的不是我。”见于文略不动,回过头背向着他又道,“你若真觉悔恨,便把这用在该用的事上去。”
于文略神色亦是凛然,道:“将军怪罪我是应当的。我自知累死了杨都统,只从今日,我这命也便不是我的。杨都统的苦心,我也只能如此报了。”说罢起身,见赵慎仍不看他,微微一揖,转头走了。
赵慎两腮肌肉紧绷,又抬手去解马缰,却是半晌竟都挣不开那绳结。他心中腾然而起一阵无名业火,骤然抽出宝剑挥下,一剑斩断了缰绳。那绳结骤然松开,青追失了束缚,不由头颈昂扬,前蹄掠起。只听骏马的那一声长嘶,在这空旷营中,竟也似有回响一般,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掺葛根这个,梗是“周书…李迁哲传”里提到的,李迁哲在四川时军粮匮乏用葛根掺进军粮充数,查了一下河南也是葛根产区就直接拿来用了,其实地瓜土豆,原理都是一样。
粮食问题在城市保卫战里还是挺麻烦的。眼前长春围/困战的例子就够惨了,当时促使曾/泽生决心起/义的一个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