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即是不甘又觉失望,暗自攥拳,半晌冷冷道:“狡诈。”
一旁将官低声劝道:“将军不必太懊恼,这一番纵然没断掉他们的粮道,城下的燃眉之急却也解了,一切尚可从长计议。”
赵慎盯着远远夜幕下火光跃动,敌营中士卒已在往来灭火,只是火势汹汹,一时仍燃的颇盛。他暗中几近将牙咬碎,终究止不住无声的长长叹息,又不可因着自己低落了诸人的士气,只勉强笑道,“我何曾恼了。”
西燕军阵前遇袭,营中起火,将士俱有些慌乱。尉迟远听了卫士通报,说是只烧了几座空囤,并没折损粮草,心里才放下几分。转头向裴禹道:“亏得军粮到时,监军便做这样的安排摆下个迷魂阵。如今旧粮已所剩无几,这新粮若被烧了,我们可如何是好。只是我不解,你怎知赵慎要来烧粮?”
裴禹道:“我怎会未卜先知,不过是经得年头久了,凡事都要留些余地。如将军所言,这粮草是胜败根本,自然更要小心。只是我哪知他会将哪个认成粮垛?这里面也是老天肯助我。”
见尉迟远如劫后余生般兀自感慨,不由又笑道:“将军从这一遭事里可见得出几分胜算来?”
尉迟远道:“为何?”
裴禹道:“赵慎已开始急了。”见尉迟远犹在疑惑,又道:“他这样做,多半是因为城中已现军需不足之象,这才急着要坏我们的粮道,好赶我们走。”
尉迟远想了一阵,点头道:“是了,”也笑道,“他无而我有,所以才这样眼气。”
裴禹道:“他越是急,这厢却越是要稳。待他忙中出乱,便是我们的机会。”想了一时又道,“如今攻城之外,倒有一桩事,要防着被赵慎占了便宜。”
尉迟远问:“却是什么?”
裴禹起身踱道帐中,低头看着地上铺就的大幅地图,踏上两步方才站定,以下颌轻轻遥点洛城外一处标注,淡淡道:“这时节,该收稻子了。”
这一夜乱象迭生,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方才寂静下去。城外的漫天火光渐渐熄灭,乱风过处,草木黑灰四处飘零,半空中烟火气味弥久不散。
李守德上城来道:“这几日折损士卒的数目已经报来:死者三百四十余,重伤者逾二百,轻伤者不计。”
众人默默估算,从盂兰盆节后开战起,城内死伤总数已近千人。赵慎问:“死者遗体可还寻得到么?”
李守德道:“多散落于阵前;重伤入城后故去的,尸身排放在城东茔域一带,等待安葬。”
程础德等几人道:“阵前将士搏命,死伤者的情状亦惨烈。一时尸身下葬,我等守城不能分身,也赶不及去祭奠,便请将军代我们送一送英灵吧。”
赵慎肃然道:“这是自然。”
一时众人各自下城而去,赵慎本也转身欲走,转头见谢让与李守德逡巡不去,神色亦显踟蹰,不由问:“怎么?”
谢让面色越加沉重,李守德见赵慎眉心愈发紧蹙,终是低了语气道:“杜融将军……昨夜卒了。”
赵慎本已一步跨出,听了这话突如周身皆被冰霜冻住,骤然停了脚步转头,眼中惊急的光亮似厉闪划过,双唇翕动半晌,只道:“什么?”
杜融自那日呕血后,情形便直转直下,一日中总有半日都在昏睡。只到了昨日傍晚,精神却突然转好,医官晓得这是回光返照之象,急忙遣人去报。其时赵慎正在城上,众人知断不能拿这事扰他。一时来的,却是李守德。
当日李、杜两人曾在营中生过口角。李守德此时既知杜融的为人,心中满怀敬佩惋惜,对前番的事自然再无龃龉,见杜融如此不由更添酸楚,向前俯身道:“我往日冒犯了将军,今日来道声得罪。”见杜融只微笑摇头,又道,“将军还有什么话对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