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要出去的,我對本市的教育制度沒信心。」
「才十二歲哪。」
「男兒志在四方。」
「我同外國人商量一下。」
「現在咱們家逢有事便找外國人做顧問,她自己萬一有事,找誰商議?」
「她?」一我發一陣子呆,「她那麼強,她自己會想得通的。」
「這太不公平了。」
「是,我也知不公平,但是誰敢替她出主意呢。」
「給你作外國人,你做不做?」
我拼老命搖頭,「不做不做,但我喜歡有她這麼一個親人,強壯而理智。」
丈夫笑。
是的,我們來不及的把私事向他傾訴,求她解決,卻從不問及他的需要。外國人嘛,同我們的需要自然有些不同,這個綽號不是白白得來的。
唯一可做的,便是做吃的讓她享受。
我遺在編織件兔毛毛衣,準備在稍後送給她。
我還能做什麼呢?我是個沒有身分的女人,一個平凡的小家庭主婦。
我是中國人。
她是外國人。
分別就在這兒了。
我不肯做她,她不肯做我,然而外國人與我,是永遠的好朋友。作家大成是作家。
他在寫作的時候,用一個很漂亮的筆名,大成不過是他在家喚的小名。
我自小認識他,所以知道他叫大成。
他的新朋友,都叫他峻峰──他的假名、篆名、寫作人所用的藝名。
大成有一年沒有新作面世了,說來話長,都是因為被書評家害慘了的緣故。
他們稱讚地,捧他,但往往在評論後加一句:「峻峰原來可以成為嚴肅作家……他可以變得更好,他應該選擇比較嚴肅的題材。」
峻峰說,作者都希望變得更好,所以當他賺了一點錢,為求進步,便把工作停下來,思考嚴肅的題材,冥想,旅行,以求進步。
評論家把他的行蹤報導出來,猛贊他清高飄逸,是文壇將來未可限量的棟樑。
真坑了他。
大成是個天真熱誠的人,人家批評他,他全相信,人家稱讚他,他也全接受,情緒很易被不相干的人左右,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
我是一個頑強的人,人家說什麼,我就算在乎也斷然不會給人知道我在乎,何況我是真的不在乎。
但又出乎意料,我與大成是好朋友。
我做電腦,他干藝術,但我們是好朋友。我們的感情,好比兄妹。
這一年來,他不住的流浪,找尋獨步單方,參加很多活動,但是沒有寫作。
他也與我談過很多次,有關他寫作的前途。
我覺得他在廿七便名成利就,實在是值得驕傲的事,他應當寫下去。
寫作人最要緊的事,便是坐下來寫。
他會說這是外行人所說的話。
我與他爭論過多次,但我無法說服他。
我說:「你有你的讀者,我見你在路上都有讀者抓住你要你簽名。他們喜歡你目前的作品,何必改變方針?」
他說:「求進步。」
「寫窮人的生活便是進步?真荒謬。社會一般人都安居樂業,為什麼不能寫小資產階級?」
「我沒有說要寫窮人,何況貧苦的階層也有資格入小說。」
「然,很多社會小說也很好看,」我同意,「但是我更喜歡你的作品,反正愛窮的人可以一直耗下去,愛繁華的人可以照舊。但,請記住,這不過是生活方式,窮與氣節高尚並無直接關係,手邊有節儲也與虛榮無關。」
「對於科學家來說,當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但文學作風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