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脑袋受了多少次拳击,眼前金星飞溅,腹部又被狠蹬了几脚,连吓带伤,使我的小身板很快就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其实只有两个人对付我,其他的拳脚都落到程飞身上了。可是他不但不退,还迎着拳头猛冲,与他们展开激烈对攻,手、脚、牙、头全用上了,和疯子一样。看客围成的圈子随着战场的推移而起伏波动,安静而遵守秩序。程飞遭到更猛烈地还击,我看见他被打倒在地,好几个人用脚朝他的头上身上狠踢,他在地上翻滚,突然又站起来,脸上流着血,一声不吭,奋力提起拳头向离他最近的敌人打去。人群开始鼓掌叫好了。光头那帮人有好几个家伙挂了彩,有的肿起眼包,有的翻起嘴唇,有个家伙的耳朵好象被咬掉了一小块肉,他们要发疯了——这个外来的小子,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躺在那儿接受失败,他凭什么肆无忌惮地展现他的坚强和骨气?他们气急败坏,发动了残忍的攻击,狠命地踢打他身上每一处地方,我躺在地上看到许多杂乱的腿脚,听到咚咚的脚在人身人和地上踢踏的声音。程飞再次倒下,人群没有一点声息,似乎一切静止。远处传来隆隆雷声,程飞又慢慢站起来,头脸肿大了一圈,眼眶已经裂开,眼角里流出血来,绿军装被染成黑色。
“程飞,别打了。”我翻身爬起来,用哭腔嘶声喊道。他歪歪斜斜地挪动脚步,走到书摊前——战场已经扩展到书摊以外约百米的地方——用后只手撑着膝盖,蹲下去,血从他脸上滴下来,像一连串红宝石打落在书封面上的*女人身上。他没去擦,也没理会再次逼上来的敌人,兀自双手搬起那已经码好的书,放到属于西城老大的那一边。所有的人都看着,愣着,谁也没动。又一声雷响,沉闷的,却已经在近处了。天空下起雨,商贩们一边咒骂着老天爷,一边匆忙收拾自家摊子,程飞的邻居也骂骂咧咧地收起他的书。观众们不得不散去了,像罗马角斗场里的贵族不得不离开他们的座位那样,发出微微激动的叹息。
雨声淅沥,是细小的,急促的,带来深秋的寒意;泛着亮光的柏油路并着那路灯的光链无言伸向远方。程飞还在喘息,终于支持不住,自己轻轻地躺下去;我要扶他起来,他缓缓地说:“对不起,让你挨打了——不要紧,我想歇一歇。”雨大了些,穿过路灯黄色的幕帐,如千万枚金针迎面刺来,他浑然不觉。
一个流浪汉拖着他的家当蹒跚走过去,不时回望。
街边的音响店里传来黄家驹苍凉的歌声:
前面是那方 谁伴我闯荡
前路没有指引 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寻梦像扑火 谁共我疯狂
长夜渐觉冰冻但我只有尽量去躲
几多天真的理想 几多找到是颓丧
沉默去迎失望 几多心中创伤
……
期望暴雨飘去
便会冲破命运困锁
……
只有顽强 明日路纵会更彷徨
疲倦惯了再没感觉
……
第六章
站在易水报业集团大楼七层以上任何一扇朝北的窗子前,就可以俯瞰我和程飞的栖息地。程飞辍学后就租住在这里,我是大学毕业后搬进来的。这个叫作司庙的城中村深陷于钢筋水泥的丛林,像一片杂乱的灌木丛;夜晚的时候四围一片灯火,又像是大海里的一座荒岛。鸡肠一样的巷子穿起一座座院落。那条与大街相接的巷子宽大些,两边开着一溜木门的小店,门上方或两侧都挂着简陋的标着理发、烟酒百货、餐馆等字样的牌子,都是外地人租房经营着。这与城区里那些灯火通明的店面差着档次,价格也便宜些,主要营业对象是我们这些在易水讨营生的租房客。这里的店面常常很晚了还敞开着门,亮着电灯,散发出生意清淡的意味,也展示着经营者不肯放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