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等待车门靠拢的那声闷响——
在她闭上眼咬紧牙关等待疼痛发生的下一秒,一股力量将她拉进了车厢。这股力量来自一个白色的影子,一双强有力的手。这白色的影子强行推开了机动车门,将韩绮梅拉进了车厢。
韩绮梅被灰尘呛得不能呼吸。掺杂着各种气息的异味扑面而来。嗓眼难受得厉害。她捂着嘴一阵猛咳。嗓眼里确实黏结了些有棱角的异物,这异物在嗓眼里细碎地蠕动,她只能咳个没完没了,咳得全身抽动,腹腔绞结,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韩绮梅被拉进来时几乎撞进一个怀抱,却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来不及说声谢谢。更糟糕的是,因为咳得剧烈,车子又摇晃得厉害,她无法自控,不时撞在那个人的身上,手臂上。他们挤在车门边,中间那一公分的紧张的距离,要调动全部的神经感觉才可维持。那人一只手横贴在车门上。韩绮梅隐隐地觉得他有意在给自己当护垫。横放的那只手,正好可隔断韩绮梅的头部与车门的撞击。她无法离那人远一点,车内实在太挤。韩绮梅感觉身边的人身边的杂色在晃晃悠悠地一张一缩。她着急自己的失态,又闷热,起了一身的汗。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雨滴般落在她的头顶。
这声音在车内摇摆不定,像是雨滴被风从窗前吹开了,视线里忽而空空如也,忽而又回来了,真真切切的,落在她的头发上,睫毛上,肌肤上,连同他的呼吸,他的目光。韩绮梅的思维回到了岩霞师院女生宿舍401,一个下午,在那里,田君未也是这样问她“你没事吧”。
那四个字,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
“你没事吧?”那人再问。这次是缓缓坠落,穿心而过。
田君未的声音!
这声问,不再是摇摆不定的雨滴,是股清洌洌的水,悠悠忽忽地在她心里流过一道波痕,这线波痕顷刻间扩散,弥漫了五脏六腑。这声音把她从不适中解脱,有种离尘的飘然,朦胧的晕眩。这声音刺激了她,竟止了她的咳嗽。她抬头,看见了田君未的眼镜,田君未高挺的鼻尖,线条劲健、活力十足的下颌。这个线条明快的下颌几乎抵着她的前额。如果用毛笔给他画像,这下颌是只能中锋用笔的。
韩绮梅觉嘴唇滞重,头脑出现间断性的空白。车速加快,风从车窗外扑进,携裹道上的灰尘,从这个窗口到那个窗口旋过,一团一团的,卷走了异味、嘈杂,也卷走了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眼前存在的,只有田君未,田君未的心跳和呼吸。车子已不存在,沙尘的味道使韩绮梅迷失,田君未如沙漠中孤零零气象葱郁的一棵树,让她惊讶,兴奋。
韩绮梅嗫嚅着吐出三个字:
“田君未。”
这三个字来得很不易,是长篇大论后的一个句号,三个字的前面是有千言万语的,又是长篇大论中的一个破折号,承上启下,后面跟了无穷的意味。
田君未向后挤挤,这样好放平了视线看着韩绮梅,贴在车门上的手也跟着移动了一下。手背上一块锈迹。
田君未不言语,像是脱离了物质的外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说话,只拿眼直直地看着伊人,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傻里傻气。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他微笑地看着韩绮梅,镜片后眼光烁烁。那眼光逐渐有了烧灼的温度,炽热,有极温存的颜色。
这颜色使空气都透着微微的醉意。
田君未嘴角微扬,只是这样笑着看着,如孩子入了无瑕的梦,不管周围人的注目和打量。
韩绮梅的心思却是转了十八弯,这十八弯中终有一道两道离了眼前的现实,回到从前的现实里去,她本想问田君未你真的来过采薇园吗,话未出口,脑子里却转出另一句,“田君未就喜欢我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