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這世道哪裡有表里如一之人, 他只怕是會遇見衣冠禽獸之人罷?
還是謹慎些,待啟明星出來了, 用啟明星辨別方向罷。
爹爹曾教過他如何用啟明星辨別方向, 他記得一清二楚。
夜色漸深, 深得他幾乎分辨不了自己究竟是踏在地上,抑或是踩在天上。
這感覺甚是難受,頭重腳輕,吐息不能。
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些錯覺全數是飢餓過度引起的。
他摸了摸肚子,肚子裡空空如也,刻意被他忽視的腹鳴仿佛能震破耳膜。
他環顧四周,四周莫要說是草了,連草根都沒有,莫要說是樹皮了,連樹都沒有。
就算他肯吃屍體,卻是連屍體都沒有,只有散發著詭異光芒的白骨。
他若是餓死了,亦會變作這樣的白骨罷?他從小被人誇讚玉雪可愛,他的白骨應當遠勝於其他人的白骨罷?
他若是餓死了,便會變作饑民的吃食,要是能救對方一名就好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的屍體能救幾個人的命?
多造些浮屠,下一世,他能否不忍飢挨餓?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不慎踩空,滾入了田地中,這田地中自然沒有丁點兒農作物。
他滾得渾身是泥,可惜這泥不是觀音土,吃不得。
不過左右他快要餓死了,至少做個飽死鬼罷?
於是,他抓了一把泥土,迫不及待地塞入了口中。
一口又一口,他吃得狼吞虎咽,吐息間,俱是土腥味。
這土腥味使得他想起了北時哥哥,北時哥哥不善廚藝,有一回,他纏著北時哥哥做糖醋魚給他吃,北時哥哥為難地答應了,從早上折騰到傍晚,他才吃到了難以言喻的糖醋魚,全然沒有糖醋味,僅有土腥味。
當時的北時哥哥被煙火燻黑了英俊的面孔,緊張地望著他,問他:「如何?」
他苦著臉道:「好吃。」
北時哥哥顯然不相信他的話,為了證明他不是騙人的,他不得不風捲殘雲地將整盤糖醋魚吃了個一乾二淨。
與如今口中滿是土腥味的泥土相較北時哥哥所做的糖醋魚可謂是珍饈美饌了。
他想再抓泥土,突地抓到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他定睛看了良久,才確定是一隻田鼠。
一隻田鼠!他是時來運轉了麼?雖然這田鼠瘦骨伶仃。
定然是因為他想到了北時哥哥,北時哥哥保佑了他的緣故。
他戳了戳田鼠,田鼠一動不動,細細一嗅,這田鼠已有腐臭味了。
無論如何,一隻田鼠必定較泥土要好吃許多。
他長大了嘴巴,一口咬下,毛茸茸的觸感很是奇怪,他想把田鼠的皮毛剝掉,又覺得剝掉太可惜了,不如一併吃了罷。
他珍惜地啃食著田鼠,須臾,胃袋翻騰,幾欲作嘔。
但不行,他好不容易才吃下小半隻田鼠,嘔吐出來會讓他覺得飢腸轆轆。
他拼命地壓抑著嘔意,拼命地想著他的北時哥哥。
北時哥哥,北時哥哥,北時哥哥……
他的北時哥哥曾說過其是京城人士,他必須活著去京城見他的北時哥哥。
北時哥哥……
他終是壓下了嘔意。
緩了口氣後,他才繼續啃食田鼠。
待他將田鼠吃盡,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了。
而後,他找了個茅草屋躲了起來,準備待啟明星出來,再依照啟明星向北方走。
然而,他苦苦等待的啟明星一直都沒有出來。
他只能看到烏壓壓的雲,以及一羽飛掠而過,挾帶著悽厲哀鳴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