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秦子規生活了好幾年的地方,住了好幾年的地方,憑什麼她說趕秦子規走,秦子規就必須得走。
什麼鳩占鵲巢的外姓人,什麼貪圖家產,什麼有了親生孩子就不會要他了,這些傷人的話是能說出來的嗎。
那個老太太怎麼可以對秦子規這麼壞。
秦子規又怎麼可以這麼好脾氣,讓他騰地方就讓他騰地方,那可是他的家啊。
盛衍一想到秦子規這麼高傲的人,面對那個不講理的老太太的時候,居然只是一言不發地就打包東西走了,就知道哪怕這麼多年過去了,秦子規心裡依然覺得他自己就是個累贅多餘的人,所以從來不敢多奢求一點什麼,也從來不敢多提一點要求。
他這十幾年來唯一主動提過的要求大概就是自己給他一個名分,可是自己只是有恃無恐地任由秦子規慣著自己。
自己怎麼可以這麼壞。
而秦子規的父親顯然也知道什麼是真正誅心的話,他嘆了一口氣:「子規啊,你跟我走,我還能盡我所能補償你,但你留下來的話,你始終就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那一刻,盛衍終於忍不住了,走上前,一把牽住秦子規的手,擋在他跟前,衝著那個男人道:「你放屁!誰說秦子規沒有家!我的家就是秦子規的家!」
十幾歲的少年面對真正的成年人時,試圖用最大的氣勢來彰顯自己的無所畏懼,可是嗓音里的哽咽卻出賣了只有少年時才有的那種纖細敏感又脆弱的情緒。
秦子規聽見他的聲音,睜開眼,像是有些驚訝:「阿衍,你怎麼來了。」
盛衍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先閉嘴,我回頭再跟你算帳。」
然後再次看向那個中年男人,語氣篤定異常:「秦子規是不會跟你走的。」
而秦子規的父親看見他的時候,先是微怔了一下,然後很快就反應過來:「你就是盛家那個小孩吧。」
盛衍沒否認:「對,我就是盛家那個小孩兒,當時哭著追出去用三塊兩毛錢從你手裡把秦子規買下來的小孩兒。所以你當時把秦子規都賣給我了,你現在又回來找他幹嘛呢?」
面對晚輩的質詢,中年男人似乎有些難堪,但更多的是心虛,只能盡力溫和地解釋道:「我來帶子規走,也是為了他好,想補償……」
「他不用你補償。」不等他說完,盛衍就直接打斷,「你剛才說,他跟你走,就不用再被人說寄人籬下,指指點點,可是當年他被人說寄人籬下,被人指指點點,被人吐口水罵野種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你不在,他一次次求你帶他走,你都不在。」盛衍想起以前的秦子規,就覺得心疼得厲害,「他被人欺負的時候,是我去幫他打架,他被人嘲笑沒有家長的時候,是我姥姥姥爺親自找上門說他們就是他的家長,他生水痘的時候,是我小姨小姨夫沒日沒夜的照顧,他長這麼大,一直是我們在他身邊,所以有人看不慣他又怎麼樣?我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和你,和那些人都沒有關係,你明不明白!」
盛衍說完就拽著秦子規的手腕往外走去,越走越急,越走越急,一步也不敢停,一步也不敢放緩,一步也不敢回頭,生怕一放緩腳步,就被人追了上來,也生怕一回頭就被秦子規發現自己紅了眼睛。
而秦子規就任由他牽著,走在這個沉悶無比,連蟬鳴都開始乏力的夏夜裡。
兩個人就這麼走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走到再也沒人的地方,秦子規才低低叫了聲:「阿衍。」
盛衍終於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秦子規又叫了聲:「阿衍。」
盛衍伸手抹了把眼睛,才終於轉回身,忍著哽咽,努力平靜道:「秦子規。」
秦子規伸手揩掉他眼角殘存的一點濕潤,溫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