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街头巷尾匆匆走过时无意中听到。或许是在小楼里,阮梅教林惠唱过。
拉开窗帘,面对寂静的西岭,夕阳深沉,宿鸟归飞,雾气在暮色中弥漫。
周围很安静,唯有那舒缓的歌声如水流淌,似乎能穿越时空,永不止息。
1968年春天。
每逢星期天,不管莫政委在不在家,阮梅和阮明都要来小楼。上午来,晚上才回去。
阮梅没有马上告诉莫政委那些惊人的秘密。莫政委似乎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多看她和阮明一眼。既然已经来了,事情就已经解决一半,她不想太冒失,想等待时间和机会。
莫政委家里有一台缝纫机,是前妻留下的,数次搬家都舍不得丢弃。莫政委不会用,莫莉和林惠都不去碰它。第二次来,阮梅就将缝纫机从杂物间推出来,掀开盖着的布,擦干净灰尘,给轮轴滴上机油。她要将越南带回的衣服改一下,变得与中国的接近。
阮明宁愿留在农场。在小楼里,他浑身不自在。但他必须接送小姑,怕路上出什么意外,而且他还要做午饭。小楼里虽然有三个女人,但姐妹俩的烹调技术实在糟糕。以前经常到食堂吃饭,在家习惯煮面条,或者面疙瘩。阮梅忙着缝衣服,做饭的事就推给阮明。
每逢星期天,小楼里响起缝纫机轻快的声响,厨房飘出诱人的菜香,那温馨的家庭气息却让莫莉隐约感到不安。她在厨房里和忙着做饭的阮明谈论武斗的事,有时窥觑一下客厅外面。阮梅一边裁改衣服,一边教林惠穿衣之道。无论在家在外,莫莉都是一身旧军装,扎两个小刷把,自我感觉很革命很威风。林惠原先也不讲究,妹妹穿姐姐淘汰的衣服,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但现在,她花费在穿衣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有些挑剔了,将莫莉给她的几件旧衣服直接塞进箱底。
阮梅笑得很开心,眉飞色舞的样子,而林惠红着脸,不时望这边一眼。
莫莉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阮梅令她与林惠的感情在疏远。
莫莉每次都和阮明谈论同一个话题。武斗。而阮明对她提到的狂热的武斗却始终保持冷静。
阮明的汉语比阮梅的要糟糕很多,他能听懂,却很难说出口,一急起来,往往辞不达意。在越南,南北两方是因为支持不同的政党不同的政府,有着不同的信仰才打仗。而在中国,不同派别却是支持同一个政党同一个政府,有着相同信仰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武斗?而且不像打仗,更像玩战争游戏,死的都是无辜的人,不知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阮明对武斗的看法令莫莉一时无言以对。她听出言外之意,有些恼怒,就故意嘲笑他。也许他害怕打仗,害怕面对凶狠的美国鬼子。也许他害怕枪声,一听到就吓得发抖,而且每天晚上做噩梦。也许他害怕杀人,为了掩饰胆小,为了逃避责任,才来中国。
阮明没有辩解,只抬头看了莫莉一眼。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表情。阮明回越南后,事隔多年,中越边界冲突爆发,莫莉才蓦然回想起,那是一种超然的悲怜,仿佛从若干年后的结局回望当初。他仿佛早已知道,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莫莉还想挖苦阮明几句,闻到菜香味,话到嘴边又吞回来。他的厨艺确实不错。她冷眼看着客厅,阮梅在教林惠穿长衫。
有一件白丝绸长衫舍不得改。Ao Dai,奥黛,越南的国服,有点像中国的旗袍。绣着精致的茉莉花,有些褪色了。
阮梅身材高大,穿着有些紧了,想让林惠试一下。
林惠开始有些不愿意,说穿出去会被外人当怪物看的。但还是穿了。稍微有些大,而且长了一些。阮梅说不改了,再过两年就会合身。
阮梅赤着脚,林惠也将凉鞋踢开,双手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