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豆腐素鸡百叶上一放,推开车主就骑上车往医院去了。
芝在灌肠后仍然睡了二天二夜。邹杰和娴轮流看护她。芝在第三天的薄暮时分醒来,看见邹杰伏在她的脚边睡着了。她伸出一只手抚弄着他的头发,眼睛看着病室的窗外。窗外的石榴树上有一只小鸟跳上跳下的,芝依稀觉得她的灵魂和小鸟一样在外面流浪着,跳上跳下的。
你先别跟我说什么。芝对邹杰说,你到街上去给我买一束康乃馨。如果买来了,我就不会死,如果街上没有康乃馨,证明我没有权利生活下去,我还会走这条路的。
邹杰跑遍了半个城市,买回了一束红色的康乃馨。他推开病室的门,看见芝的眼睛亮了一下,随之又恢复了原先的淡漠。
你把花插在药瓶里吧。芝轻声地说。
芝,你到底为什么?邹杰一边插花一边生气地说。
不为什么。我就是有点害怕。
你到底怕什么?你怎么能把生命当做儿戏呢?
我怕失去你。日子一天天过去,你对我的爱一天天淡下去,最后没有爱了,说不定会恨我。我害怕的就是这些,芝侧过脸看着窗外,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
1959年,邹杰发现妻子芝的行为越来越古怪病态。芝终日精神涣散,惟一的精力都用在对邹杰的严密控制上。芝不允许邹杰和年轻女性说话,她对邹杰的任何单独活动都表示忧虑和紧张。有一次他发现芝在检视他换下来的内裤,这种卑琐的举动使邹杰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医生认为芝患了忧郁症。邹杰不理解这种疾病的含义,他问医生,如果我们领养个孩子,她的病会不会好起来?医生对此不置可否,但他认为这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到了年底,邹杰去儿童福利院抱领了一个弃婴。他想遵从芝一贯的意愿抱个男孩,但福利院中所有的弃婴都是女孩,没有男孩。邹杰觉得这种情况很不正常,他没有办法,最后抱回家的还是一个女婴。
邹杰给女婴取名为箫。他认为箫是一种有苦难言的乐器,就这样邹杰做了父亲,其实是箫的养父。
芝做了箫的母亲。她对箫的性别始终怀有不满的情绪。
娴做了箫的外祖母。娴说,就当养只波斯猫吧。
箫被抱回家的第二天,他们来到楼下的红旗照相馆,请熟识的摄影师照了一张全家福。摄影师让他们都要笑,邹杰和娴很自然地笑了,而病中的芝怀抱婴儿笑得略显茫然。后来这张合家欢就陈列在红旗照相馆的橱窗里,过路的行人都会朝它多看一眼,这是1959年冬季的事。
箫的故事(1)
箫记得她小时候经常看见燕子。燕子在她家的门檐上筑了一个草巢。许多个早晨箫在燕声啁啾中醒来,她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娃娃坐在铁床上,闻到一股熟悉的煎药气味弥漫了空间。楼梯上有人轻轻地走动。娴每天早晨把箫喊醒,娴的发髻散乱地披垂着,胸前挂着两朵白色的茉莉花。箫记得她起床后总是看见芝在水池边刷牙,芝的嘴角上凝结着牙膏的白沫,一柄塑料牙刷在芝的嘴里来回抽动,发出机械的沙沙的声音。
水池的左侧是煤炉。药煎在煤炉上噗噗地冒着热气,药味浓郁而古怪。箫知道再过一会儿,那罐药将被端下来,娴把药用纱布滤成一碗黑水,端到芝的手中,芝每天都要喝这种黑水。娴又把一锅泡饭端到炉子上去。箫在上学前必须吃掉一碗泡饭,外加半块腐|乳或者一条酱瓜。
箫有许多日记本。在历史最早的一本日记里箫这样写道:我生长在一个资产阶级家庭里。我的童年是不幸福的。我母亲患有精神病。她从来不关心我。我的外婆一把年纪还要打扮得妖里妖气。她每天让我吃泡饭,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天天吃泡饭。
箫回避了她的养父邹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