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庞都从我的记忆中消隐而去了的今天,唯有那寿司店老板的面孔,我还能记得那么准确无误,以至于可以轻松地描摹出一张肖像画来。我想,这无疑是因为当时的寿司过于难吃,竟带给了我寒冷与痛楚的缘故。我从没有这样的体验,被人带到一个所谓美味无比的寿司店去吃寿司,而真的会觉得好吃的体验。那寿司太大了。我常常想,难道不能捏成大拇指一般大吗?)。
《人间失格》手记之二(10)
她在本所①租借了木匠家二楼上的一个房间。在这儿,我一点也用不着隐匿自己平常那颗悒郁的心灵,就像是受到剧烈牙痛的袭击一样,我一边用一只手捂住脸颊,一边喝茶。我的这种姿势似乎反倒赢得了她的欢心。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完全孤立的女人,周遭刮着凛冽的寒风,只有落叶枯枝在四处飞舞。
我一边躺着休息,一边听她唠叨自己的身世。她比我年长两岁,老家在广岛。她说道:“我是有丈夫的人呐。原本他在广岛开了个理发店。去年的夏天,一起背井离乡来到了东京,可丈夫在东京却没干什么正经事。不久,被判了诈骗罪,现在还待在监狱里呐。我呀,每天都要去监狱给他送点东西,但从明天起,我就再也不去了。”不知为什么,我这个人天生就对女人的身世毫无兴趣,不知是因为女人的叙述方式拙劣,还是因为她们的谈话不得要领,反正对于我来说,她们所说的话都不过是耳旁风。
真是寂寞啊。
比起女人连篇累牍的痛说家世,倒是这样一句短短的叹息更能引发我的共鸣。尽管我一直期待着,却从来没有从这个世上的女人那儿听到过这样的叹息。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尽管没有用言语说过一句“真是寂寞啊”,但是,她身体的轮廓中却流淌着一种剧烈而无言的寂寞,就像是一股一寸见方的气流一样,我的身体一旦靠近她,就会被那股气流牢牢地包围住,与我自己所拥有的那种多少有些阴郁的气氛,恰到好处地交融在一起,宛若“枯叶落在水底的岩石之上”,使我得以从恐惧和不安中抽身逃遁。
与躺在那些白痴妓女的怀中安然酣睡的感觉截然不同(首先,那些妓女是快活的),跟这个诈骗犯之妻所度过的一夜,对于我来说是获得了解放的幸福之夜(不假思索地在肯定意义上使用这样一种夸张的说法,我想,这在我的整篇手记中是绝无仅有的)。
但也仅仅只有一夜。早晨,我睁眼醒来翻身下床,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浅薄无知、善于伪装的滑稽角色。胆小鬼甚至会惧怕幸福。棉花也能让人受伤。幸福有时也能让人受伤。趁着还没有受伤,我想就这样赶快分道扬镳。我又放出了惯用的逗笑烟幕弹。
“有句话叫‘钱一用完,缘分就断’,其实对这句话的解释恰好被人颠倒了。并不是说钱一用光,男人就会被女人甩掉。而是说,男人一旦没有钱,自个儿就会意志消沉,变得颓废窝囊。甚至连笑声都缺乏力量,而且性情出奇的乖戾,最终破罐子破摔,自个儿主动甩了女人。就是说近于半疯狂地彻底甩掉女人。据《金洋大辞林》上解释,就是这个意思呐。真可怜呀。我也多少懂得点那种心境。”
的确,我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上述的那些蠢话,把常子逗得哈哈大笑。我觉得不宜久留,脸也没洗就跑了出来,可没想到我当时编造的关于“钱一用完,缘分就断”的胡言乱语,后来竟与我自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关联。
在此后的一个月里我都没有去见那一夜的恩人。分手之后,随着日子的流逝,喜悦之情也逐渐淡漠,倒是蒙受了她恩惠这一点让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到了一种沉重的束缚。甚至对酒吧里的所有消费都是由常子结的账这种世俗的事情,也开始耿耿于怀了。常子最终也和房东的女儿、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那个女人一样,成了仅仅是胁迫着我的女人,所以即使相距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