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否认。我说是自己早已失去伤痛的能力,但这并非坏事。
“你在B城多留几天,我抽时间陪你好好玩。”她建议道。她希望能让我玩回自信。资本主义里的金科玉律之一便是钱能生钱,钱越多挣钱也越多;人生也如此,快乐产生快乐,相反的,悲伤只能更加悲伤。海伦娜相信好运带来好运,坏运继续坏运,她认为B城将给我带来转机。
但我回绝了:“我还想提早回美国呢。”
“你就这样回去了吗?”她始终难以相信我两手空空地来,两手空空地去。现在一切都是功利的,我何必白来一次B城?这可是万里迢迢。
“是啊。”我与她的话越来越少。我不想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那白衣女人是知道的。我甚至暗暗向往着回到美国,在那里,于我,是一无所有的状态,唯有天与地。在近似真空的状态下,我失去了伤痛的能力。这是好事。B城太快乐了。
海伦娜不理解。她放弃努力,轻轻叹气。
我想我失去了一位朋友,却意外轻松。我可以在沙发里无止境地陷下去,最后成了一粒核子,没有任何余地分解,分析,只是一粒核子。
回到美国的公寓,留言器的小红灯在暗色里顽固地闪烁。我一时还猜不出是谁。跟乔治这些年来多以他的关系网络为主,但那纯白网络是他的,他走了,网络也散了,只剩下我,一颗发黄的旧米粒。我在美国的关系只剩下公司里的,临行前请了假,人人都知道。我在公司可有可无,有事也不会留言吧。
留言果真是乔治的。我们的分手挺仓促,他提出,我接受,他在朋友家里过了两夜,再回到他买的小公寓,我已经搬走了,未留只言片语,对此冗长的结局没有精力再兴波澜。乔治一定因了这空白的最后结局坐立不安。这段感情,一直是他找办法弥补裂痕,我像一只破碎的陶罐,全靠他的捆绑支持着形状,他一放弃,我立刻散架,还散得无声无息。换了我是他,也会心有不甘吧。
乔治说:“利达,你好吗?我还是很关心你。我只想确认你一切都好。”
其实乔治真心爱我。对不起,应该用过去式,爱过。他爱我甚于我对他的爱,但事情总会如此,多爱一点的人往往有危机感,本能的。他也曾担心我和他是为了美国的身份,一直压抑着,直到我拿到绿卡许可证那天,还并非真正收到绿卡,才跪地求婚。我不知中国男人有多少会真的跪地求婚,但那一刻,我感动到原谅了他的一切。我想证明我爱他。我想向自己证明我爱他。我能爱一个人。爱到原谅他伤害我的自尊。
我放下行李,冲了个热水澡,再回到客厅,小红灯又闪了起来。又是乔治的。“利达,我一直没有你的回音,我担心你。你好吗?告诉我。我只想确认你一切都好。”
有时我真不理解乔治。在他有规有矩的生活里,说了再见,还得握手言欢,互相保证永远记得对方,祝福对方。我们的结局并非如此,他一定要弥补到完善,弥补到没有弥补的余地,正像对我们这段感情。
我想了想,决定回乔治一封电子邮件。他的电邮地址已被删除,却还缩在脑海的某个角落,很不情愿地被回忆起来。电邮比较好,不必听到真切的声音,还有那毛毛的呼吸。四年光阴随他而去,我竟然还给他回信,我真的不够爱他。我不恨他,甚至同情他,他的需求并不过分,而我没有配合他。
我跟乔治最初的定位是张扬个性,互不侵犯。举个例子吧,参加他的朋友聚会时,我会刻意穿旗袍,强调我的中国性,其实我英文很好,几乎没有口音,如果不是旗袍,很多人会断定我是ABC。订了婚就变了,乔治不太能接受我的强烈个性,最大的分歧在于美国梦。乔治的先辈乘着五月花移民来美,传到乔治,美国梦就是结婚,生子,拥有一套宁静的独立居室,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