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支吾道,“我刚割了双眼皮。”
周末,他们全家去吃高坡喜欢的酸萝卜鱼头火锅。党小叶特意订了一个包间,白桌布,绿窗帘,音响里放着沙哑的英文歌,感觉不是吃汗水淋漓的火锅,而是一次温馨的小聚。上酒水的时候,丹青还给女儿倒了半杯兑可乐的干红。各自吃完一个花鲢鱼头,嘴里辣得嗞嗞响,丹青咂咂嘴,说:“坡坡,学校伙食好吃不好吃?”高坡不理他,从锅里夹了第二只鱼头,再舀了一瓢汤淋上去,埋头大嚼。党小叶忍了忍,柔声说:“坡坡,爸爸跟你说话呢。”高坡的表情一惊,“说什么?”丹青说:“爸爸问吃不吃得惯学校的饭菜。”高坡哼了哼,“吃不惯……吃不惯还不是也得吃。”小叶再忍了忍,还堆出笑脸来,“同学们开始议论高考报什么学校了吧?你有什么想法,跟爸爸、妈妈说说看。”高坡说:“没有。”小叶说:“可你应该有了啊……”高坡说:“为什么?”小叶说:“晓得吗,你就快十八了。”高坡说:“晓得就好。”小叶说:“好什么?”高坡说:“满十八,省得你们来管我。”小叶又忍,还是觉得鼻孔里两股气冰凉,她说:“我们不管你?我们不管,你吃什么?”丹青也很生气,跟着追问了一句,“你吃什么?”高坡大怒,把酒杯、盘子、碗一推,说:“我不是正在吃鱼嘛!”丹青胸口一阵起伏,却没有发作,他还拍拍小叶的肩,示意她再忍。丹青说:“好吧,我们就好好吃鱼吧。”高坡说:“好吧,那就让我安静点儿。”一家人于是埋头专心对付鱼头。吃了一会儿,小叶不甘心,又小心翼翼地,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读体院也挺好,除了运动系,还有骨科,出来等于是医生,随队,走的地方多,见的世面大……你说呢,坡坡?”高坡停了咀嚼,反问道,“我刚才说了什么话?”小叶一愣,“什么话?”高坡说:“你问我?我说的话,等于是屁话。”丹青一拍桌子,“坡坡,你对妈妈什么态度!”高坡呼地站起来,俯视着父母。丹青吃惊地发现,女儿的体魄的确是非常的高大,简直像一头直立起来的熊,她的脸上淌着汗和油,嘴唇和手里的钢叉都在激动地哆嗦着,感觉她如果不努力控制住自己,会立刻朝着父母扑过来!
“坐下来……”党小叶颤声说。
高坡猛扬手,钢叉刺破桌布,狠狠地扎进了桌子。
二十七
实外后边有一条食街,卖面条、饺子、炒菜、炒饭、烧烤,一到开午饭、晚饭的时候,就烟熏火燎,辣味呛人,顾客全是实外吃不惯食堂的学生,密密麻麻蝗虫般涌来,连旮旮旯旯都坐满了。不过,高坡不凑这个热闹,她通常走到小街尽头拐弯,钻进一家比较冷清的“胖妈妈蹄花店”,要一只炖得又白又嫩的雪豆炖猪蹄,一碟红油蘸水,一大碗干饭,呼噜噜刨下肚子去。吃完了,她就在近处溜达一圈。学校附近没网吧,即便有,她也不玩这个,网上聊天,她嫌累得慌。游戏就更累了,凡是需要全神贯注的事,她弄一会儿就会打瞌睡。比较而言,她喜欢力气活,动手动脚。蹄花店斜对面,一棵颤巍巍的泡桐树下,开着一家鲁班木器作坊,她经过门前时,会进去摸摸新刨过的木板,或者抓起一把刨花来嗅嗅,储存在木头中的树汁味,她嗅起来很舒服。
木器作坊生意清淡,老板和木匠同为一人,五十多岁,黑瘦,还戴着黑框眼镜,闲得很,每天在案上扔一把磨得雪亮的斧头,就抱着搪瓷茶缸,夹一根纸烟,在泡桐树阴里,向街而坐,好像尽有看不完的景致。有时候他也在条幅上写几个毛笔字,全是繁体的,高坡认不全,认得的,就记住了,譬如:“兼爱”、“采薇”、“栏杆拍遍”、“革命尚未成功”等等,都挂在墙上,没人买,落了灰,泛黄了,就像是古代的文物。高坡不买东西,却又是常客,木匠觉得这个胖女生有点与众不同,就问她咋会对木头感兴趣?高坡想起父亲也拿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