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泪,一个从不曾在她面前哭泣、她也从没想到他会哭泣的男人的泪。
不知过了好久好久,时间在此已毫无意义,李小妹从陈澌怀里挣脱出来。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她在犹疑,她理着马缰,理着马综,可数清了黑子的鬃毛怕也理不净她心中的杂乱吧。最后,她一脚上蹬,却在上蹬前转身,猛地扒开陈澌的上衣,她要看一看,那日她射在陈澌胸口的一支毒箭留下的疤还在不在?似乎那疤可以让她感到一丝温柔一点安心。
陈澌由着她把自己的袍子剥落,他那瘦健的身躯又一次在她面前赤裸。那疤还在,毒性侵蚀,那疤痕是暗夜里一星炽烫的红。李小妹的泪滴在那疤口。她翻身上马,如果——她的心一软——他现在求自己,求着跟自己一起走,她会不会还有力气、还能冷漠、还有足够骄傲地拒绝他跟她走?
陈澌轻轻握着李小妹的脚腕,如一生一世不肯撒手。李小妹的眼盯着他的唇,盯着那她要他吐出的改变他们命运的几个字,盯着两个人这场同样倥偬的生中偶遇深恋的生命。陈澌抬起头,他的眼眸依旧璀灿如星光,他喉头一动,他要开口了,他要开口了。
只听陈澌低柔地说:“小妹,你杀我打我我都不怨,我只想跟你赔付我的生命——为你所被我带来的噩运。无论你要我怎样偿付。”
李小妹轻舒了一口气,她就要他这句话。可陈澌接下来却说:“可是,我现在重担在身,一时还不能跟你走。”
李小妹最恨他的什么重担与大事,何谓国家,何谓天下,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难道你不明白,你所需承担的只是自己的生命?陈澌却不解她此时的心意:“几万大军未定,我还一时脱不得身。我发誓,只要一能脱身,我一定天涯海角地去找你,一定!”
李小妹狂怒在胸,这时他还在想着他什么大事,难道不知,就是这些大事,几乎已斩断她李雍容一生的痴情,还搭上了她大哥的一条性命!她恼他恨他,陈澌却在这时把挂在襟侧几乎陪了他一生的箫解下来递给李小妹,说:“我把它给你,我一定会来,为你的弓弦,配我的箫声。”
李小妹心伤绝望。她忽一夹马腹,黑子知道主人之意,一扬蹄,迅奔起来。一团黑影就窜向百步之外。陈澌心中冰炭摧折,他想象当日一样以他的千里庭步拨足奋追,哪怕追到天涯海角,可几万大军的存在,一方安危的责任,种种重负压住了他。他只见到李小妹在百步之外忽然回首,她忽拨出裙底之刀,一刀就向箫尾削去,那箫尾立时被她削尖。只听她嘶声道:“我不要听你那些什么天下大事,天下,本就是被你们这些大事扰乱的。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说着,她弯弓搭箫,那一箫直向陈澌射去,陈澌心中摧裂,这次他没有躲,如果是命运注定的,就让它来吧。那箫准准地贯入了他的肩膀,箫孔饮着他主人的血,主人的爱、幸福、希望、绝望,与随着血在箫管中流。
一扬鞭,李小妹狂奔去远,却留下那“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的声音在这旷野间飘荡,真飘入她此后踏沙涉雪,陈澌枯眼望夜的一生。
正文 尾声 弓弦箫声鸣和
那是一把乌胎铁背犀把弓,弓长二尺有七,弦是羊筋的,弓背乌黑、弓弦银白,这时正平平地躺在一方粗糙的羊毡地毯上。地毯顶是个破旧坚韧的帐蓬,那帐蓬也是羊毡的,染成含混的青色。这时青色也剥落了,如同随着青春逝去的容颜。毯上这时正坐了一个女子,用一块细布把那把弓细细地擦着,她的手背和弓背的铁胎泛出不同质地的光泽。那女子左手摆弄着一支小箭,听着帐外低呜的风声与杂沓的蹄响,抬起头不由出了会神:四月二十的跑马节又要到了,当年、这支小箭射出,曾射中怎样的一个人呀,怎样的一段——痛爱今生……
时间已在指缝间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