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若是重礼轻法,难免会以刑律之名拱卫儒家地位,这便违背刑律公允的初衷;若是重法轻礼,以严苛刑律治国,便更加违背我遵儒学与民生息的初衷了。”晏琛叹道,“这是真的难。”
“罢了罢了,今日明明是来与你休闲的,没得又说这些头疼事儿。”晏琛又灌了一口酒,大喇喇地瘫在椅子上。
崔寄瞧他喝得动作粗鄙,将面前小几上的一色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别喝那么猛,小心胃疼,你那前些年战场上落下的毛病,也不是说好久能好的,好歹自己多注意些……吃些糕点缓缓。”
“我可不爱这甜腻腻的东西。”晏琛一边嫌弃,一边还是拿了个往嘴里一丢,恰好一口吃了一个。
“唔,味道竟还不错,你哪里找来的好厨子,回头食方抄来,我回宫让人做给阿璀,想来她会喜欢。”
“下面人寻来的厨子,你想要直接把人带了走也罢了。”崔寄摆摆手,无可不可道。
他是晓得刚寻回来晏璀,以如今晏琛对她的宝贝程度,大约是恨不得连天上的星星都要摘下来一一摆放到她面前供她挑选的。
“先前那个问题还是想再问多问你一句,你对阿璀有何打算?或者说……阿璀自己有何打算?”
碍于如今的身份,崔寄本不想过问她们兄妹之间的事情太多,但想想终究他们之间还有情谊在先,也不是说能避开就能避开的了,“她不是安享富贵的寻常女子……”
“我知道,所以我给她最大的自由。”晏琛笑道,“我本想在离宫城最近的地方给她新建一座府园,她要治学要游历要常常往乡野民间走访,若觉得住在宫里不方便,也可偶尔在外边住住,但建个园子也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好的,况且总归是要迁都的,现在开始建阿璀也不定住得上。”
晏琛这话其实并未直接回答崔寄的担忧,但其间态度崔寄也看得明白,也算是得了答复,不由得也安了心来,倒觉得自己算是多忧了。
对晏琛来说,阿璀还好好地活着,如今能找回她,已经是此生最大的慰藉了,宝贝着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让那些所谓旧例祖制世俗规则不顺她心意呢。
崔寄笑道:“莫若将秣陵湖予了阿璀。秣陵湖原先便是皇家园林,虽说因近年动乱毁伤了些许,但整体还是保存的完好,里面亭台轩馆不算多,但各有别趣,风光是极好的,阿璀一个人住也尽够了。况且占地也够大,阿璀若是想在里面辟几个花园子种地研究她的良种,想来更得她欢心。”
“我也是想过,不过秣陵湖离宫城远了些,给她做别院偶尔去玩玩还好,若是长住,我不放心。”晏琛往椅子上一靠,丢了小酒盏,直接拿了小坛子便一口口喝。
远?
崔寄瞧着他,实是有些无语了。
宫城到秣陵湖,骑马过去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这还真是远啊……
崔寄远远看着天边已渐残却依旧明亮的月,听着晏琛三句话不离阿璀的絮絮叨叨。
此夜月色长风,一如往年无数次二人相饮对酌的情状。
少年时,互吐为贵族世家子虽活得张扬骄傲而实则时局所限有志不得伸的内心苦闷,互吐国运渐衰朝堂腐朽而百姓于天灾人祸中苦苦挣扎求生的家国之忧;青年时,战场杀伐,他们谈阴阳谋略谈排兵布阵谈武器装备谈粮草给养,也对抒胸臆,以激扬言辞憧憬着塑造着也遥想着下一个可自他们手中开拓出来的盛世太平;而后来,新朝初立,他们所有的时间讨论的几乎就是新朝新政,再无暇其他……
真的确实好久,没有像今日这般,不谈兵事不谈谋略不谈政事不谈民生,仅仅是自在闲聊,只因一人。
崔寄微微一笑,又自饮了一杯,觉得这也算是案牍劳形之外的美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