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面对洛午桥?
那个曾像怪物般预判他的一切行为,用长枪把他钉穿,用业火炼他神魂,给予他无尽痛苦,榨尽他最后一分利用价值,被他阴毒诅咒后平静将他挫骨扬灰的男人?
亦或者是那个曾如救世主般从天而降,在扭曲的故事中捞起他漂泊的灵魂,给他家人、给他朋友、给他完整的人生,带他看人间,尚还时常认为自己做得不够的少年?
“……或许。”狄牧迟疑着回道,“我不确定。”
一身红裙的长卷发女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笑着,继续问:“那怎么面对我们呢?”
狄牧发出了一点疑惑的气音,似乎是不明白她何出此言,又像是能够秒解却无法作答,想装不懂却良心难安,于是最后便如同被掐住了嗓子,短暂的气声后,久久未能接上下文。
沈眠倒是早已习惯了他的欲言又止,不如说这才是非表演状态时最真实的狄牧。她耐心等了片刻,见对方还没有作答的意思,便很自然地自行说了下去:“你的时间够用吗?”
“……什么?”
“惦念并不是一种很容易长久维持的感情,很多人类的社会死亡时间都比他们的生理死亡时间更早,身份常常死于物质之前。世界意志的视线比我们预想中盯得更紧,所以原定的成本可能也要相应的增加,使用‘轮回’需要的时间对于靠被记住维持存在的你而言太多了,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所以,如果你现在向我求助,我就会帮你。”
“……?”似是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狄牧愣愣盯着眼前黑暗无界的空间,神情茫然:“我还以为……”
他没有说下去,沈眠却好似能够猜到他想说什么,笑着接下他的呢喃:“还以为我不在乎你的死活?怎么会。除了有什么麻烦都喜欢自己硬抗这点叫人没办法外……你很聪明,做事稳妥,效率也高,能变通并且不会突发奇想搞砸计划,我们合作愉快,你对我而言是很不错的同伴,我当然希望你平安无事。不然小莫问起时,我就不会第一时间赶来查看情况了。”
“小狄,你不是谁的复制品,也不是一件用完就会被抛弃的一次性用品,你有多少价值,取决于你自己。我不会强求你立刻从过往中走出来,但可以告诉你我眼中的事实——譬如,渴望被善待并不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
“不妨多信任我们一些,也请多爱你自己一些吧。”
……
好讨厌。
狄牧有些好笑地想。
他看起来真的有这么好骗吗,怎么每一次、不同的人,却总是会翻来覆去地拿本质上差不多的东西骗他。
拿他发泄负能量肆意pua的曲江、先虐后救借他弥补自己愧偿心理的洛午桥也好,把他当陪玩陪聊花瓶的莫初扬、胡萝卜吊驴一本正经同他高谈价值与信任的沈眠也罢。
那罐名为善待的狗罐头,每每被摆在他面前时,铁皮总是被装饰得很漂亮,内容物也喷香扑鼻,然而却常含有耗子药。
但凡他敢贪嘴咬一小口,等待他的结局就只有肝肠寸断。
他只是忍不住自虐式清醒地吞药,怎么次数多了,似乎就被当成了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好哄骗的傻子。
真的,太好笑了。
强烈的荒诞感似乎连难熬的疼痛都冲淡了几分,狄牧不免想到,如果他此刻能动,大概会在沈眠面前恰如其分地露出惊诧与感动交织的复杂表情,羞怯而诚挚地含蓄表示愿为对方肝脑涂地。
僵硬灼痛的身体限制了他构想中这一套矫揉造作的演绎,但没有阻止他的语气一改颓丧低迷,声音中含入清浅的笑意:“我明白了。眠姐,请帮助我。”
沈眠顿了顿,失笑道:“……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