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很多事,大多是雜七雜八的瑣碎小事,比如小時候發燒,在床上躺著的時候,口渴得厲害,可是手上沒力氣,一杯水大半潑在床上,被媽媽發現後,她沒有責怪自己,反而摸著她的腦袋柔聲說:雅雅要喝水,記得叫媽媽。
直到現在她也忘不了那種溫柔的聲音,在黑暗裡像春風一樣將人包裹。
可是她也忘不掉大學臨行前夜,爸媽殷切夾雜喜悅的目光,奶奶一遍一遍提醒她「要知恩圖報」,他們只是那樣笑著,把一切包袱都送出去的那種輕鬆的笑。
這些或溫暖或冰冷的細節,情商高一點的人大約都不會糾結,也不用那麼痛苦,譚書林再怎麼可惡,也不過是個不到20歲的男孩子,她完全可以不那麼卑微,把所有真心藏起來,戴上面具施展手段,讓他神魂顛倒,那樣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只除了她那顆不甘的心。
她喜歡人的時候,大多表現得很笨拙,因為在乎,所以沒法瀟灑。沒有人像她這樣對別人給予的感情要求那麼高那麼純粹,越是得不到,越在乎;越是得不到,越想要。
海雅拉開窗戶,燥熱的夏風從窗口灌進來,窗台上放著一隻廢棄花盆,她把那幾封信丟進去,在抽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盒蘇煙。那是冬天蘇煒借給她的外套里裝著的,衣服後來還了,這盒煙她卻出於一種很難說明白的理由留了下來。
煙盒裡有一支金色打火機,她放在指間輕輕摩挲,它已經有些舊了,機身上一些地方被摸得光滑油亮,手指按在上面,像是就此可以感覺到蘇煒過去的指紋,那些他們還沒相遇前的時空里的故事。
「嚓」,火機被點亮,放了半年,每個禮拜她都會拿去菸酒店,請某位好心的男老闆幫忙灌油。這次遲了一段時間,火機明顯油量不足,火苗很小,一顫一顫,仿佛隨時會熄滅。
點燃花盆裡的信封,沒一會兒,火光灼灼,她眼睜睜看著那些信被一點點燒成黑灰,碎在花盆裡。
放在桌上充電的手機叮叮一響,顯示充電完畢,她中午回家的時候還是把原來的手機從沙發底下撈出來了,有些事,不是讓手機丟在沙發下面落灰,就可以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
開機,收件箱一如她所預料的,早已被塞滿,全部都是譚書林和爸媽發來的簡訊。海雅沒看,全部刪除了。調出通訊錄,看著屏幕上媽媽兩個字,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又開始發抖,對那些光暗難言的未來,她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最後還是按下去了,沒響兩聲,電話就被人飛快接起,是爸爸的聲音,他止不住怒氣:「雅雅?!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海雅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電話里很快又起了爭執聲,媽媽似乎是責怪他太兇,鬧了一陣,她接過電話,哽咽著喚她:「雅雅……你是怎麼了?你要把爸爸媽媽急死嗎?手機也不開,寄信也不回……我們差點就要丟下公司去n城看你了。」
海雅沉默了很久,終於低聲說:「我打算搬出去住。」
媽媽吃驚得半天沒說話。
「還有,」她盯著花盆裡閃爍的火光,「我不會跟譚書林結婚。」
電話里先是一片死寂,緊跟著爸爸開始怒吼,她似乎還聽見了奶奶的聲音,他們似乎都想搶著和她說話,可最後還是媽媽開口:「雅雅,你一個人在外面太累了吧?媽媽知道書林脾氣不好,總是欺負你,我們總是讓你忍確實太自私了。你可以和他鬧脾氣,吵架,但不要說這種氣話。」
「不是氣話,我是說實話。」
「……好了雅雅,你太累了,媽媽知道你難受。乖,這個暑假早點回來,別怕,爸爸媽媽不怪你,知道你一個人很辛苦。」
海雅眼前一片模糊,聲音沙啞:「我不會回去,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