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鬍子拔了一大半,忽又想起:「就算我沒了鬍鬚,這滿頭長髮,還是泄露了我面…這惡僧在長江邊上追我,自然將我這披頭散髮的模樣瞧得清清楚楚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扯住一根頭髮,輕輕一抖,拔了下來。
拔鬍子還不算痛,那一根根頭髮要拔個清光,可當真痛得圾害。一面拔著,心中只想:「別說只拔鬚拔髮這等小事,只要是為了丁大哥,便是要我砍去自己手足,也不會皺一皺眉頭。」又想:「我這法子真笨,丁大哥的鬼魂定在笑我。可是……他再也不能教我一個巧妙的法子了。」
耳聽得寶象又已睡倒,唯恐給這惡僧聽到自己聲息,了是拔一些頭髮鬍子,便極慢極慢地退出一步,直花了小半個時辰,才退到天井之中,又過良久,慢慢出了土地廟後門。大雨點點滴滴地打在臉上,方始輕輕舒了口氣。
在廟外不用擔心給寶象聽見,拔鬚拔髮時就快得多了,終於將滿頭長髮、滿腮鬍子拔了個乾淨。頭頂與下巴疼痛之極,生平從未經歷,但想比之給仇人削去手指、穿了琵琶骨,卻又如何?仇恨滿胸,拔髮拔鬚的疼痛也不怎麼在乎了。他挖開地下爛泥,將拔下的頭髮鬍鬚都塞人泥中,以防寶象發現後起疑,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和下巴,不但已非「老賊」,而且成了個「賊禿」,悲憤之下,終於也忍不住好笑,尋思:「我這麼亂拔一陣,頭頂和下巴必定血跡斑斑,須得好好沖洗,以免露出痕跡。」抬起了頭,讓雨水淋去臉上污穢。
又想:「我臉上是沒破綻了,這身衣服若給惡僧認出,還是糟糕。嗯,沒衣衫好換,我便學惡僧的樣,脫得赤條條的,卻又怎地?」於是將衣衫褲子都脫了下來,烏蠶衣可不能脫,變成了只有內衣、卻無褲子,當下將外衣撕開,圍在腰間,又恐寶象識得烏蠶衣來歷,便在爛泥中打了個滾,全身塗滿污泥。
這時便丁典復生,一時之間也認他不出。狄雲摸索到一株大樹之下,用手指挖開爛泥,將小包袱埋在其中,暗想;「若能逃脫惡僧毒手,護得丁大哥平安,日後必當報答這位為我裹傷,贈我銀兩首飾之人的大恩大德。可是他究竟是誰?」
忙到這時,天色已微微明亮。狄雲悄悄向南行去,折而向西,行出里許,天已大明,見大雨兀自未止,料想寶象不會離廟他去。此刻如逕自逃走,寶象說什麼也找他不到,但保護丁典的屍身、設法去和凌小姐合葬,是當前第一等大事,無論如何,總之不能不守對丁大哥許下的諾言,自己便死十次,也必須做到。要想找一件武器,荒野中卻到哪裡找去?只得拾了一塊尖銳的石片,藏在腰間,心想若能在這惡僧的要害處戳上一下,說不定也能要了他的性命。最好這惡僧已離廟他去,那便上上大吉。
在積水坑中一照,見到自己模樣古怪,忍不住好笑,但隨即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悽苦。
心中記掛著丁典,等不得另找更合用的武器,便向東朝土地廟行去,心想:「我須得瘋瘋癲癲,裝作是本地的一條無賴漢子。」將近土地廟時,放開喉嚨,大聲唱起山歌:對山的妹妹,聽我唱啊,你嫁人莫嫁富家郎,王孫公子良心壞!要嫁我癩痢頭阿三,頂上光!
他岀年在湖南鄉間,本就擅唱山歌,湖畔田間,溪前山後,和戚芳兩人不知已唱過幾千幾萬首山歌。湖南鄉間風俗,山歌都是應景即興之作,隨門而出,押以粗淺韻腳,與日常說話並無多大差別。他歌聲一出口,胸間不禁一酸。自從那一年和戚芳攜手同游以來,這山歌已五年多沒出過他的喉頭,這時舊調重唱,眼前情景卻稀奇古怪之極。聽歌者不再是那個俏美可喜的小師妹,而是一個赤條條、惡狠狠的大和尚。他明知離寶象近一步,便多一分兇險,但想為了丁大哥,就算給這惡和尚殺了,也是報答了丁大哥待自己的好處。
他慢慢走近土地廟,逼緊了喉嚨,模擬著女聲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