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郁,你不会把这说给组织上吧?”
郁林其笑了一声,说:
“你看错我郁林其了。”
指导员说:“我给你说是想求求你老郁。”
郁林其问:“求我啥?”
指导员说:“求你把这事揽下来。”
郁林其问:“揽了又怎样?”
指导员说你揽了,他们就不会让我转业了,熬到今年,老婆孩子都随了军,户口也就迁到市里了。而你老婆孩子都是市里的人,没有后顾之忧,能当官就上,上不了转业也不怕。而我呢?实话说,当兵卖命,不就是为了老婆孩子的户口吗。
好像有雨点,楼墙上有砰砰啪啪声。风也忽然凉起来。去换哨的兵,逃命样跑在马路上。郁林其说,指导员你给我一根烟。
指导员把烟递过去。
“老郁,我不难为你。”
郁林其划了火柴又灭了。
“你没有难为我。”
指导员递过去一个气体打火机。
“老婆孩子随了军,我让孩子认你做干爹。”
郁林其吸了一口烟。
“那倒没必要。”
指导员也点了一根烟。
“长大他怎样孝顺我也得怎样孝顺你老郁。”
郁林其笑了笑。他想到他的胃癌。想到他爷活到四十五岁死了,死于心绞痛,其实是胃癌,想到爹活到三十九岁死掉了,和爷得的一个病。现在轮到你了,他想,刚活到三十一。是遗传。陆军第一百五十五医院的王医生,听说他爷他爹都死在胃癌上,脸白着半晌不见话。他狠吸了几口烟,从风景松下钻出来,让雨滴噼呖啪啦在脸上打几下,说一块去查哨吧指导员。
指导员出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你回吧老郁,让我查。”
郁林其说一块去吧,马文的事情我全都揽下来,不求别的,只求我哪天死了,你孩子长大能到我坟上看一看。风很大,堵得指导员说不出话。他把身子背过来,躲着风向,雨水打湿了他的背。他说不是看一看,是你老郁救了我一家人的命,我一家人哪个忘了你的恩,一家老少打仗挨枪子,不打仗了让汽车撞死在马路上。
他们便一道查哨去了。
六
李妮子是被郁林其婚前踢掉的乡下姑娘,眼下她在这市里卖粉皮。李妮子被郁林其踢掉时,喝过老鼠药,活转来嫁了一个大她十岁的男人,家里来信说是为躲避计划生育跑出来的,先到洛阳卖鱼贩菜,养不了丈夫孩娃,村里人又找到洛阳追着结扎,才到了这古城。
和指导员一道去查哨,路上郁林其断不了想到李妮子。李妮子和他是邻村,他入伍的时候订的婚。入伍第三年,他提干回到家,在村头的树林里,李妮子拦了他的路。
和平战(6)
她说:“林其哥,你过来一下。”
他说:“过去干啥,有话你就出来说。”
她说:“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他说:“咱俩的事我在信上都说了。”
她说:“一封信就完了?”
他说:“婚姻自由嘛。”
她笑笑,笑得阴凉惨惨。那时候时值正夏,山梁上烧着火红的日光,将熟的小麦,一片扯着一片。他听见她的笑,心里有些毛发发的冷。她就站在那片树林边上,人却晒在日光里,脸上泛着暗红,说姓郁的,你狼心狗肺,你当兵三年,我给你娘抓药捶背,磨面熬汤,满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你郁林其的媳妇了,你又不要我了,你说──你说你为啥?!
他说不为啥,就为咱俩没共同语言。
她说不是,是因为你郁林其提干了。
他淹在汗水里,头忽然有些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