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军火商。她要我代表她和某个地下组织派来的人接头,我想那就是你正在寻找的赤色暗杀组织!没错,星洲旅馆的女人和贝勒路逃跑的女人就是同一个人!没错,我在船上看到过她,绝对不会认错,万无一失。可你现在不能逮捕她,这是在上海,你必须懂得本地人的行事方法,要像中国人那样有耐心!藏在她背后的人才是你真正要找的。”
“那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少校的声音忽然缓和下来,好像他的怒气突然失去动力,脱离向上升起的弧形轨道,垂直掉落到地板上。他的脸部颜色突然变浅,表情突然有些模糊不清,好像电影里渐渐淡去的特写。他从逆光的阴影里凝视着小薛,几乎变得像在自说自话,像是在对小薛耳语,既像是在讲道理,又像是在刻意表现一种阴险的想法:“也许我可以换用另一种办法。也许我可以直接逮捕她,审问她,把她交给特务班,交给马龙班长。他们那儿有一些好办法,总是能够让人开口说话。”
“可是那场大行动就戛然而止啦,吧嗒一声,计时器停止转动,”小薛觉得这种时候采用这些文学技巧简直是发痴,不过灵感来时你有什么办法?他听任自己往下说,听任思绪在记忆和想象的流域交界处旋转,搅动,混合:“……我想你要的是大明星,不是只会小打小闹的跑龙套角色。那是一次大行动,整个上海都会为之震动。我还没查清那到底是什么行动,可我相信那会惊天动地……”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记忆中听到过的词汇:“这我能猜到,他们在采购一种威力巨大的新武器……”
“武器?是什么?”
“我不知道,有一张图纸,有支架,像是一种机关枪。”
“机关枪?他们要拿它来做什么?”
“我还没查清。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有把握,如果你信任我——”小薛觉得自己暂时已能控制局面。他这会已能稍稍分出点心思,想想别的事,想想冷小曼。他天生的乐观劲头再次占据上风,让他迅速扔掉这些让人不愉快的念头。他想,总会有办法的,如果萨尔礼少校真的很信任他,到时候他也可以求少校放过冷小曼,放过特蕾莎,至于别人,他可管不到那样多。
“那张图纸你还记得多少?”
他还记得不少。他是个摄影师,在尚未分辨出到底是什么东西来之前,形状体积和线条早已进入他的记忆中。他在少校扔到桌面的那叠纸上试着画两次。问题在于,那本来就是一张草图,那副支架被他画得过分夸张,他觉得他画的东西更像照相机的三角架。一旦画出来,他确定那就是一支机关枪。
他说,有一些德文单词……在那张纸上,有几个德文单词。少校同意他的看法,那确实是机关枪。他恍惚记得草图中还有另外一个单独的部分,是个圆柱体,前后分为两截……但他错误地把它画在便笺纸下方,因为他正在画的这张纸,宽度要稍窄一些。他把记忆中的图形画在支架下面,他觉得这无关紧要,因为他记得那本来是完全分离的两个部分。
少校说,他会请武器专家来看看。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拿它干什么。少校问她在哪里?这个女人目前藏在哪里?
“她会跟我联系的。我不能问她地址,不能问她联系方式。”他再次说谎。因为这谎言,他从少校那里出来后,就不敢直接回家。好像只要他不回家,福履理路的那幢房子就根本不存在,别人就不会获悉冷小曼藏在他家。当然,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不想回家,这会,他怕见到冷小曼。他是个喜欢跟生活讨价还价的人,能少付点就少付点,能拖延支付就拖延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