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以种植油菜以及辣椒出名的小地方,在中国的中部地区,这样的镇子成千上万。
三岁的时候,阮沅的母亲丢下她,和一个唱花鼓戏的男人跑了。那是个在各乡村巡回演出的私人剧团,虽然不正规,却很有名,每到一处都会受到热烈欢迎。那个时代,对着黄土的农民们还十分稀罕这种表演形式,每次剧团一来,镇上就热闹得仿佛过年。
那天阮沅的母亲抱着阮沅去看戏,戏散了,她说自己有点事,就将孩子交给邻居,求邻居把女儿带回去。
阮沅的父亲抱着女儿,在家里等了两天,也没有等到妻子回来。后来,他才听人说,妻子跟一个唱花鼓戏的男人跑了,他甚至都还记得那男人,因为那人是剧团的台柱子,他的《刘海砍樵》唱得实在好听,像山谷里清亮的鸟鸣。
村里的人都十分同情这对父女,大家知道,一个男人独自带着个小女娃有多不易,所以农忙时节,阮沅就总是东家吃一餐,西家蹭一顿。
后来阮沅和周芮说,她挺想见见那个把她妈妈带走的男人,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帅,可以让母亲不顾自己的孩子,也要跟着他走。
“你不会是想复仇吧?”周芮怀疑地问。
“复什么仇啊?”阮沅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想看看有多帅嘛,好奇嘛。”
后来,周芮就叹气说阮沅没心没肺,说,换了是别人,不知道要背负多大的童年阴影呢。然后阮沅就笑眯眯地说,童年阴影什么的谁没有啊?凡事往更好的方面想,人才能活得舒畅。
阮沅就是凡事往好的方面想的那一类,周芮甚至怀疑,她非得这样不可,因为接下来她的经历,简直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阮沅十二岁那年,父亲进城去建筑工地打工,放了暑假,阮沅去探望父亲,也顺便帮着同乡在夜市摆摊,赚点零花。
有次她去工地给父亲送饭,一块预制板从二十五楼砸下来,中间被一束巨大的钢条给挡了一下,碎裂开来……
一块略小一点的砸在阮沅的头部,她被送去医院抢救,好歹捡回来一条命,但阮沅的父亲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三岁失去母亲,十二岁失去父亲,这个孩子至此,成了孤儿。
施工队还算仁义,给了不少抚恤金,但是失去父母,村里又没有亲属,这孩子往后的日子究竟该怎么办,当时难坏了村里的干部。
万幸的是,阮沅的舅舅及时露面,大概是因为妹妹的事,他对这个外甥一直心怀内疚,所以当场承诺,带她回自己的家,把她好好抚养成人。
这也是为什么,阮沅会在表姐家里长大。
阮沅被舅舅带去的,是南方经济发达城市,舅舅厉鼎彦是一家大型仪器制造企业的工程师,膝下只有一个比阮沅大一点的女儿,叫厉婷婷。因为阮沅身世坎坷,孤苦无依,舅舅一家,没谁对收养这个孩子表示反对。
刚刚进城的阮沅状况很差,那块碎裂的预制板砸坏了她的脑子,她甚至连自己的家都忘了,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记得自己住在何处,连看着父亲的照片也不认识他是谁。厉鼎彦后来说,他在感到悲伤的同时,又觉得这也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如果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阮沅不就不用那么痛苦了么?
阮沅就是这样,艰难地开始在城市里的生活,刚来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认识,连出租车都不知道怎么拦。厉婷婷有时会忍不住嘲笑这个乡下来的小表妹,好在同时,她又是个有深切怜悯心的人,知道分寸,所以阮沅没有受过表姐的欺负。
为了让她迅速融入城市生活,厉鼎彦甚至给阮沅改了名字,之前阮沅叫“阮桂云”,这名字太土气了,厉鼎彦担心那所重点中学的城市孩子们,会因此嘲笑外甥,给她造成伤害,所以他干脆给孩子改了个名字,叫阮沅,因为阮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