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想跟去,被母亲叫回来。
母亲坐在床上对他们说:“爷爷有事,莫去捣乱。在家陪陪妈妈,下午还有要紧事情。”
正清、正艾见妈妈神情严肃,就留在家里,听妈妈吩咐“要紧事情”。
这要紧事情就是给妹妹下葬。母亲想趁着父亲和爷爷不在家,把这可怜的婴儿,连同可怕的噩梦一同埋葬。——她再也无法面对这个孩子,多一秒钟也承受不起;也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掩饰痛苦,淡化全家人的绝望与悲伤。而母亲的软弱,又是何等的坚强。她日后再也没向任何人提及这场悲剧,而她内心的悲伤谁人能知?
——谁能知晓命运的安排?谁又会想到,在那乍暖还寒的春天,悲剧会再度降临到这一家人头上。
午后的阳光照暖烟村,黛溪沿岸,青烟升腾。正清、正艾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抬起父亲新编的竹筐,走进老街——白布裹着的小妹妹就躺在竹筐里面。兄弟俩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提着锄头走在前面;母亲跟在后面,低头不语,手里捧着一只五彩的小灵屋,那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为了不惊动街坊四邻,他们只穿着平时的蓝布衣服,只是头上都包着一方白帕子。经过老街时,就看见田八戏正带着他的戏班子迎面走来,朝码头方向走去,而人群中已不见哑巴的身影。冉瞎子和杨花还像往常一样,坐在栈房门口。田八戏停下来,上前握着冉瞎子的手说:“再见,冉师父。兵荒马乱的,多珍重!”
冉瞎子苦笑道:“没啥子,等太平了又来!”
第三章·新坟与蝴蝶(4)
田八戏摇摇头说:“失去了爱徒,这里已成了伤心地……”
冉瞎子也没再说什么。杨花轻声告诉他:“那个哑巴中箭死了!”
“哦!”冉瞎子叹息一声,松开了田八戏的手。两位江湖艺人,就这样惨淡告别。
而迎面走过去的正清、正艾,也默默告别了童年时的偶像——穿长衫马褂的田八戏老先生,告别了他的木偶、皮影,抬着沉甸甸的小包裹,低头前行。
杨花又在冉瞎子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他们走不远,就听见冉瞎子的声音:“你们先去,我就来!”
“谢谢师父!”正艾说着,仍低头往前走。
不一会儿就来到黛溪边。母亲让他们等一下,他们就停下来。母亲指着对岸的那棵大黄桷树说:“妹妹就生在那棵大黄桷树下。”
正清、正艾点头说:“嗯,记住了,妈妈。”
母子三人对着那棵大黄桷树伫立良久。这时,阳光把茂盛的枝叶映在溪水中,红白的鱼群从中间穿过……直到母亲说“走吧”,兄弟俩才又抬起竹筐,和母亲一起,向山间的一片荒岭走去。
那里就是棺山坡。棺山坡,顾名思义,就是埋葬棺木的山坡。不知从何时起,这片荒岭就成了一片公墓,埋在这里的,有富人,也有穷人。而这天下午,他们走上山坡的时候,云雾正从深谷涌出,如皑皑白雪,覆盖着青青草坡。正艾举目远望,竟发现了白云深处的那个小山洞——观澜阁;一对燕子从洞中飞出,在碧空徘徊。七岁的正艾已隐约体会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欢乐还在天上飞着;悲哀已落在眼前。他们放下竹筐,正和母亲商议着,想选一处风水好些的地方下葬,山下传来一曲哀歌:
叫你来时你便来,莫在城隍庙内哭哀哀——
我与城隍大费钱,放我亡者出庙前。
叫你来时你便来,莫在鬼门关前哭哀哀——
牛头马面大费钱,放我亡者出关前。
叫你来时你便来,莫在奈何桥上哭哀哀——
桥梁土地大费钱,放我亡者过桥来。
叫你来时你便来,莫在望乡台上哭哀哀——
我与阿娘大费钱,放我亡者下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