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侬,但是我敢说,这世上就没有我们那么合得来,那么有默契的夫妻了。我主外,她主内;我生财有道,她理财得法;我烦心时喝大红袍,她就不会递过来雨前龙井,她那段时间得意云锦,我就绝不会捎来苏绣给她!没有那么浓烈的儿女情长,因为彼此的了解与熟识,我们的情分要比一般的男女深沉得多,也宽厚得多。也正因为与我成亲的是我自小便爱怜维护的表妹,所以我的风流荒唐,在婚后,也收敛了很多。”
听见林珩停顿,费扬古苦笑,置身事外似的说,“那不是很好吗?年少得意,娶的女人又恰巧是自己喜欢的,日子还过得和美,多好啊。”林珩盯着费扬古的脸看了半天,别有深意的接着说,“哪有那么容易?这世上的福气都是历练来的,好日子都是修来的。太容易得来的,不是不够好,就是不长久。”费扬古眼中精光一现。
“婚后第五年,就在我生意做得最顺手的时候,表妹有了身孕。我当时就觉得,老天爷对我太好了!而且我以为,会一直这么好下去,这好是天经地义的。她还差三个月临盆的时候,我知晓了一笔大买卖,想去山东,可没想到,一向大方识体的表妹竟对我露出了小儿女情态,私下里牵着我的衣袖,说想让我留下陪她。我估摸着,这事儿,两个月怎么也办完了,便软语相劝,还向她保证,我在孩子出世前,一定会回来!表妹心里不舍,可嘴上还是说,好,你不用挂心,办你的事去吧!”
“我就这么离开了家,心里却出奇的虚得很。怕吵醒她,我天不亮便悄然起身上路,连一句离别的话都来不及说。”说到这儿,林珩面容凄苦的叹了口气,强抑着激动的情绪,“人这一辈子啊,就是这样,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们所有的,不过是每一个当下,人的一生不是回忆里的过去,也不是憧憬中的将来,每一个当下接在一起,便成了一世一生。其实,我们只是活在每一个当下。可是这些,年轻时不懂,当时最不当回事儿的,便是眼前了。”
“买卖谈的很顺利,回来之前,在前明一个老太监的手里,我花重金买了玉芯凤镯,其实也是我觉得愧疚,想叫她开心。富甲一方,爱妻在旁,儿女绕膝,我怀着对将来好日子的憧憬,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归家心切,日以继夜,终于赶到离徽州很近的一处小镇,本打算随便吃些东西便连夜赶路,当天午夜便能到家。可是,很巧,竟然遇见一个几年未见的好友,旧友重逢异常开心,多喝了几杯。我的酒量本不错的,可能是小店私酿的酒太烈,也可能是我连日赶路太累了,几杯酒便醉倒了,再醒来,已是第二天黄昏了。”
这时,已是日暮,晚风袭来,初秋微寒,一时,林珩的手紧箍着椅子的扶手,气息紊乱,说不出话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费扬古颇为关切的低声问。林珩点了点头,“是,她,死了。”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把这句话挤出来,费扬古也感到了一股悲怆难耐的寒意。
“我一醒来,就看到林府赶来报丧的家人,难产、早产,母子双亡,她挣扎了整整三天,流尽了血,流干了泪,受尽了罪,也还是没有等到我回来。临终前,她还喊着我的名字!我是她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在她为我传宗接代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我却与朋友把酒言欢、酩酊大醉。是上苍惩罚我,一定是他惩罚我!你说,连我自己都不珍重的东西,老天又怎么会去护佑!我知道,若是我不去山东,若是我不喝酒,这些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