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放在朝堂上,是絕對要引聖怒的,可賀滄笙毫不在意,頷首示意蘇屹說下去。
「玄疆王降敵身死,玄疆中數不清的人虎落平陽,」蘇屹道,「加上邊關原本便窮困的百姓,因是流籍而被牙商逼迫為奴的不在少數,而這些人的後輩又會因子承父籍而永無翻身的機會。伏櫪忍遭奴隸辱[1],若能憑自己尋到出路便罷,可讓人世代受迫,蘇屹並不認同。」
他胸前稍微起伏,聲音朗朗道:「人人都選不得出身,又為何要因出生時上天所賜而被提前判定一生?」
賀滄笙本半斂了鳳目,卻在聽到這一句時驀然抬起了眸光。
薄唇緩緩翕動,她道:「德也狂生耳,也不過偶然淄塵京國,烏衣門第[2]。 」她看向蘇屹,眼中清澈,「如你所言,男女貴賤皆天命,若能一改了之,或者根本不作數,也就沒有那麼多的怨恨了。」
她的聲音很輕,在垂眸時顯得有些失落。蘇屹聽著看著,覺得那股一直以來壓悶在胸口的怨氣就這樣極其緩慢地開始動搖消散。
「殿下出身高貴,卻見得也懂得人間疾苦。」蘇屹平靜地道,「玄疆遠在百里之外,殿下卻能為那裡的百姓請命,況且此事也許不得聖上青睞。故此,我道殿下大義。」
賀滄笙看著他,問:「依你所見,該去除賤籍?」
「若真有那一日,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事。」蘇屹微微偏頭,思索了少頃,道,「貴籍與氓生不是朝夕間便可以平起平坐的,可若能不以出身為據,讓世人可各憑本事科考或是參軍,也是好的。」
賀滄笙點頭,不自覺地摩挲指尖。
她今日本就是故意將奏摺落在蘇屹房中,卻沒想到這人對私讀一事承認得坦然。
更沒想到,她竟與這少年隔案清談了這般久。
她女扮男裝,從出生起所受的一切苦都來自於人們的偏見和封鎖。男女之別,貧富之差,本質都是一體,都令賀滄笙極其厭惡,所以她有心請命,讓天下人皆有出頭的可能,卻深知這個想法不會入敬輝皇帝的眼。
不想今日卻被蘇屹一語道破。
少年自是不知她的秘密,卻說出了她心中所想。
這麼多年,蘇屹是第一個。
年輕人從來桀驁,剛才言論里又說「虎落平陽」四個字,想來出身也是不凡,大概是因玄疆的戰事而受人所桎。
堂中不甚明亮,兩人都坐在昏影中。身世悠悠何足問[3],卻沒幾個人可以做到冷笑置之。他們都是被命運作弄的人,雖看著彼此都是謎團,卻又忽然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賀滄笙驀然勾唇,不知所謂地笑了笑。
她竟與這細作惺惺相惜了麼。
賀滄笙的摺子當日便遞了上去,敬輝帝病中批閱,幾日後便回了話。
沒準。
這消息一出,康王一派是真真得了意,連著高興述和周秉旭這些當初反對給玄疆送糧的大臣也一併揚眉吐氣。朝中倒戈之人眾多,賀滄笙一時如履薄冰。
她這日歸府時身上便帶酒氣,也不讓人給撐傘,就冒雪一路步行進了書房,直至後堂。她抬手撥開了幅掛畫,也不知動了哪裡,那貼著牆的書架竟像門一般挪動了開。
芙簪提著燭燈在前引路,賀滄笙邁步,順著台階一路而下,走入黑暗。
楚王府的地下,別有洞天。
看著像是石窟的室內桌椅俱全,步光已經候在一旁,腳邊跪著個人,身上有點打顫。
賀滄笙在太師椅上坐了,慢條斯理地放下掌中暖爐,沖步光揚了下顎。
步光立刻壓了地上人的肩膀,讓那人抬起頭。
正是含柳。
那一日含柳被俘,本以為自己性命休矣,卻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