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饮酒,醉酒而归,返回临皋亭时,已经三更,无人应门。面对大江和扁舟,他一时思绪飘荡,真恨不得立刻驾舟,离开这困苦潦倒的黄州,在大江大海中悠闲度过余生,就作了一首《临江仙》词,击节高歌,来寄情抒怀: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次日,《临江仙》词就人人传诵,并以讹传讹,喧传他夜间作了此词,“挂冠服江边,拏舟长啸去矣”。郡守徐君猷听得大惊失色,担心失去罪官谪臣,将被朝廷追究责任,忙不迭地驾了船,亲自跑来查看,却见苏轼“鼻鼾如雷,犹未兴也”。
这个谣言竟也传入京城,连神宗皇帝都半信半疑。当时神宗正在吃饭,突然听说“苏轼已死”,顿时难以下咽,将筷子放下,长声叹息,道:“苏轼,这家伙,唉……才人难得啊!”
然而,苏轼并没有一直沉湎在这种凄凉苦闷的心境中。他毕竟是一个热爱生活、积极乐观的人,总是想方设法改进生活、改善心境。
几个月后,妻儿都来到了他身边;到了黄州的第二年冬天,通过朋友帮忙,他得到城东山坡上的营防废地数十亩。苏轼开始操起锄头,不辞辛劳地开荒种地,通过植树种菜来养家糊口,使得生活得以改善。之后,他又在山坡上搭建了一座草屋,壁上绘画雪景,取名“东坡雪堂”,从此自号“东坡居士”。
生活安顿下来后,苏轼就将大量的时间投入读书,“夜常以三鼓为率,虽大醉归,亦必披展至倦而寝”,以抚慰受伤的心灵。由于书籍有限,苏轼就把手里的书反复阅读,还创造出“八面受敌”读书法:“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每次作一意求之”。
一天深夜,他读着杜牧的《阿房宫赋》,咏叹再三,毫无睡意。在门外照看的两个老兵,可熬不住了。其中一个人大发牢骚,嘟嘟啷啷地嚷:“读书有什么好处了!天这么冷,都这么晚了,他还不肯睡!真是的……”
另一人也打个寒战,但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苏轼读的文章中,也有两句好话。
前者勃然大怒,跳将起来,道:“你这个文盲大老粗,又理会得甚底?”
后者慢条斯理地道:“我就喜欢文章中那一句,‘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你理会得甚底?……”
苏轼的儿子苏过恰好起夜,听到他们的对话,就告诉了父亲。苏轼也不禁哑然失笑。
经历这次磨难,苏轼失去了许多朋友,但也慢慢多了些真正的朋友。“怕老婆、不怕王侯”的陈季常特来陪伴他,黄州太守徐君猷给了他许多帮助,武昌太守朱寿昌也来照看他。年少轻狂的大画家米芾也慕名来到“东坡雪堂”,恨不得日日与他谈诗论画。
除了这些文人朋友,苏轼也结交了诸多平凡的农夫、药师、酒监、僧侣、道士、村医、渔夫、农妇和樵夫等。他和他们打成一片,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份,热心地学习耕种方法、烹饪技巧、医药常识等,听他们胡扯一些天南海北、稀奇古怪的轶闻趣事,常常大笑开怀。一次,他穿着芒鞋,披着蓑衣回家,竟被一个醉汉推搡,还大骂他是没出息的“蠢蛋”。苏轼绕道走开,笑一笑,“自喜渐不为人识。”
他也经常去黄州附近的赤壁转转。面对黄州赤壁,他回想少年出川时的雄心勃勃、豪言壮语,恍如一梦。
果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如今,在元丰五年(1082年)的七月之夜,在黄州的赤壁江边,他静静地听着怒吼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