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大了起来,脖子一梗,使劲朝岸上喊道:
“兀那长毛!堂堂朝廷命将在此,有胆色便放马过来!”
一个全身着黄的矮个子长毛暴雷般大喝一声,甩蹬下马,三下两下除去长衣,一个猛子扎下水,直向梭船游来,身手颇为娴熟矫健,河上飘着的义勇吓得赶紧惊叫着远远避开。
“快摇,阿发,快摇!”
林正朝手足无措,浑忘了将身子伏低,只顾催促阿发摇橹,可阿发已惊得呆了,哪里摇得动?
“呜呜呜~~~”
岸上忽又传来一阵海螺,一骑快马远远驰近,马上骑士黄巾红袄,背上斜插一杆令旗:
“忠王荣千岁谆谕(3)……”
水中船上众人恍惚中听得并不真切,那矮个子长毛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在水中无奈地凝住身子,恨恨地往回游去。
林正朝长吁一口气,正待坐起。
那矮个子忽地一转身,手里已多了杆六响短洋枪,甩手便是一枪打来。
“完了!”
林正朝眼睛一闭,就此人事不省。
枪声响过,林正朝毫发无损,那顶翎顶官帽,却应声跌落在水中:
“妖头听好!自今往后,莫再戴那妖顶子了,否则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黄旗黄巾中,漾起一片哄笑声。
林正朝醒来时,已躺在自家太师椅子上,利亨也回来了,比他要早差不多半个时辰。
他的官袍没了下摆,快靴少了一只,裤裆里也湿漉漉的一片,玳瑁眼镜倒是好好的,只是从鼻梁上面跑到了下面。
“林相公,侬官帽落河里厢哉,哪能,加吾呢十块添头,吾呢帮侬捞兀来?”
阿发一面拧着湿衣,一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着。
林正朝混浊的老眼紧瞪着墙头那几茎被春风吹漾的嫩草,失魂落魄地,仿佛阿发说了些什么,他半点儿也没听见似的。
注释:
1、带翅膀老虎其实是彪,清代六品武官的补服图案;
2、太平军蔑称清军为妖,和清朝有关的人和事务都加“妖”字;
3、忠王荣千岁是李秀成,当时封为“天朝九门御林忠义宿卫军忠王荣千岁”,他的命令称为“谆谕”;
………【(六)】………
绵绵的细雨,轻柔地在甪直的塘河上,刻出一圈圈精巧的涟漪来。WEnXUeMi。CoM
已是春耕大忙的季节了,不管怕也好,不怕也好,饭终究是一定得吃,田自然也是一定得种的,因此原本热闹的镇市一下变得冷清了,当然,比太平年月更冷清得多。
大大小小的铺户十九都已关门上板,原本常在河桥披檐间穿梭的大姑娘小媳妇,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虹桥边的茶亭倒还开着,座上的长衫茶客,却已剩了不多的几位。
“怎么办?曹地保吓得一匹驴跑得不知去向,这林年兄也是一病不起,听说长毛挨村挨镇贴安民状,勒令进贡,咱们甪直倒是贡啊,还是不贡啊?”
“贡不贡的,我们几个说了也不算,这一仗打得七零八落,族老也好,行会也好,都不敢出头了,奈何,奈何!”
其实这一仗打得虽难看些,却也实在说不得太惨,除却丢了差不多所有的家什锣鼓,村上也不过伤了十来号人,而且几乎清一色的跌伤踩上,实际上,还没看见长毛的影子,甪直的人马已经开始溃散了。据说别的村镇——比如周庄、永昌——就远没这么走运,洋枪炸炮的,丢了不下几十条性命呢。
“可大伙儿都吓坏了,不肯再出来办事,人家长毛又不管你是怎地,到时候没进贡,大兵发了来,那可是玉石俱焚哪!”
正说话间,一条梭船鲇鱼般窜到埠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