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部里的那些血脉与经络,连同心肝五脏,却一点一点坚硬起来,直到硌的贾志伟自己都难受。他的牙齿把舌头咬烂了;咸咸的血水在嘴里涌动,他没有把它们吐出来,而是把它们生生咽下去。父亲不在了,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不哭。
能哭出来,也不是悲痛的极致。
母亲逐渐止住了嚎哭,他看到母亲咬紧牙关时抽动的脸颊。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总有能让人看到细节的亮光。比如父亲脸上的死白,比如母亲搐动的脸颊,贾志伟相信母亲也同样能看到他先是惊恐,而后又坚硬成石头的脸。光亮在这时是宝贵的,但光亮在这时也如此的残忍,它不放过丝毫细节,虽然在如此的暗夜里,还是让贾志伟清楚看到一切该看到的,并且把这些细节终身烙印在他的脑海里、骨髓里、血液里!
远处传来汽车的马达声,随即一道雪亮刺目的汽车灯光直射过来。贾志伟一家人,他跪着的母亲,和他那死去的父亲,还有站成石雕一般的贾志伟,他们一家人在强烈的灯光下暴露在路边的旷野里。父亲用身躯写就的问号,在灯光里刺目惊心,贾志伟和他的母亲只能眯着眼以躲避强光的伤害。他和母亲的身后,都拖着一道长长的、刀锋一样坚硬的黑影。
汽车在他们身旁停下,车上跳下两个人,其中一个说:“死的是你男人吧。”贾志伟母亲抬起一只胳手搭在脑门上,她想看看说话的人是谁。贾志伟也在努力看,他想看看是谁把他们母子放置在强光之下。
贾志伟看见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人和一个二十多岁的水伙子。中年人继续说:“是这样的,你男人的确是被我们单位的车挂了一下,没想到人就这么没了。”是啊,没想到啊,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没了。
看他们母子不说话,他干咳一声,又说:“是这样,事呢已经出下了,咱谁也没有回天之力不是?咱今晚先把你男人拉回去,人死了,就得入土为安,这是自古遗留下来的,至于身后事,咱们再协商,再讨论,再研究。”
只能这样了吧,不然能怎样?
人活着,在某些时候就是这样脆弱,就是这样没的轻巧。事已经出了,出了也就出了,谁也不能回天。但如果真能回天呢?那样贾志伟他们一家人还是一家人,他们还可以围着暖融融的火炉讲故事;还可以一起围着饭桌吃可口的饭菜;还可以一起感受这世界的一切苦难与快乐。可是现在,你们只是轻轻挂了一下,贾志伟一家的世界就坍塌了,废墟之下覆盖的伤痛只有他们自己艰苦地承受,因为你们是没有回天之力的。
贾志伟父亲的葬礼办的既隆重又热闹。因为有县里单位给出钱,所以村民们就敞开了用度,纸扎是最好的:花圈有上百个,房院一大套,小厮丫环成对成对,高大威猛的打道鬼,安详慈悲的观音菩萨,金碧辉煌的摇钱树,金光四射的聚宝盆,这些纸扎的东西,栩栩如生,彰显着农村人对美好生活里所有渴慕与欲求。布幔是最多的,成匹的布一条一条展开着、悬挂着,这是富足的标志还是贫穷的标志?没人去想,只有人兴高采烈地指点着,观看着。酒席上的菜是最多的,烤的吱吱冒油的鸡,蒸的熟烂喷香的鸭,炸的通体焦黄的鱼,咕嘟嘟往外冒着诱人香味的猪羊肉,都是用大碗大盘盛放的,农村人关于吃的想象力全都摆放在桌面上。打杂办事的人是最多的,盘炉子的,挑水的,洗盘子的,端菜的,村里的人几乎全来了,他们个个脸放红光,个个摩拳擦掌,就像参加的是一场喜庆的宴会。就连叫花子来的也是最多的。
葬礼上请了三帮鼓乐。贾志伟父亲葬礼上的三帮鼓乐打起了擂台,谁都不服谁,都拿出了看家本领。这边的大戏刚刚吹完,那边的棒子鼓就开始了吹奏,那时村民们娱乐节目少,遇到这样难得的热闹,几乎倾巢出动,都来围着鼓班听大戏,连十里八村的人也都赶来了,叫好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