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我對宋清平有愧。
有的時候我沒忍住去試探他,他卻步步退守,仿佛對我根本沒什麼可保留的,全然不像是外人眼裡的端方公子,溫潤內斂,又將人隔得遠遠的。
我有時覺得我認識的那個根本不是宋清平。
宋清平近來沒去史館修史,他請了假,在城東城西的兩家鋪子之間來回跑。他喜歡撐著腦袋在柜上翻帳本,提著筆在上邊圈點,算計時看起來倒很是精明。
他算帳時我就在鋪子裡四處閒逛,什麼東西都喜歡碰一碰。
後來陪著他逛久了,什麼東西也都玩過了,什麼魯班鎖也都被我擰出來了。
某日裡站在他身後,也就湊過去也看帳本:「喲,看不出來你還挺有錢的。」
宋清平不說話,但是手裡拿著的筆頓在紙上都暈下墨,他大概在走神。
我叫他:「宋清平?」
宋清平自顧自的說:「還差一些。」
我提醒他:「墨暈開了。」
他把筆提起來,那一塊墨跡在紙上就變成了一個黑的圓。
我又問他:「你方才說還差什麼?」
宋清平不說話,又盯著那一塊墨跡發呆,我便拿過他手裡的筆,在上邊添了點東西:「依我看,還差一個腦袋,四隻腿,一條尾巴。」
最後那墨跡就被我改成了一隻王八。
「不如再來一點波紋做水?」不等宋清平說話,我便繼續加了兩筆,我轉頭看他,開始念叨他,「宋清平,我看你眉間思慮過深,今日不宜看帳,別看了。你在想什麼?宋清平?宋公子?清平兒?」
宋清平恐怕是聾了,或許是再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後來宋清平給了我一張紙,那上邊寫了許多家鋪子的名字,江南的、閩地的、嶺南的全都有。
宋清平把那張紙疊好,然後塞給我,囑咐說:「殿下出門時,若是有什麼事兒,可以去尋這幾家鋪子。若是給我寫信,也可以交給這幾家鋪子。比驛站快。」
我從來沒想過,宋清平能把生意做成這樣。從前我聽說他做生意時,只想著能從他那裡討兩個零花來用,我沒想到他整日與我待在一起,偷偷摸摸的瞞著我就成了一個有錢人。
「辛苦,辛苦。」我湊過去給他捏肩,笑著問,「那我可以在柜上提錢?」
「殿下想要多少……」
「就有多少?」
從前我說過這樣的話,那時他說我捨不得把他的家底給掏空。
但是這回他定定的看著我,很篤定的對我說:「就有多少。」
看來他真是有了錢了,我差點就趴下抱著他的腿謝賞。
我仍是給他捏肩:「辛苦,辛苦了,到時我一定給你寫信。」
他喚我:「殿下。」
我說:「嗯?你後悔了?不準備給我錢了?」
「我聽章老太醫說你去找他,你說你夜間多夢。」
這下子我一腿軟,真就差點給宋清平跪下請罪了。章老太醫也真是多嘴,把病人的什麼事情都往外說,等我混過這一關我就去找他。
我道:「我最近是有一點——多夢。」
「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殿下最近總說夢話。」
「夢話!」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夢時還喊出來了,完矣完矣,我原本想隨便編個夢混過去的,現在我都喊了出來,再沒辦法胡編了。我梗著脖子問他,「我說了什麼?」
「殿下喊的是『宋清平,住手』,連喊了好幾句。還有『對不起』、『我錯了』、『你別生氣』。」宋清平垂眸,其實他是在偷笑,語氣里也帶了笑意,「殿下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