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文人最刁钻。居然还担心他方应物下去后出尔反尔!方应物心里骂了几句,嘴上答道:“在下今日到都察院。是为受察而来,现在写奏疏未免太耽误工夫。”
“无妨!”戴缙摆手道:“本院告知永平伯时,是叫他午后再来,如今时间尚还宽裕,足够方大人写一份奏疏了。写完之后,叫尚公帮你转交给大内文书房,岂不便利?”
这厮真是早有准备,一切情况都算计在内!方应物无可奈何,只得去角落里的书案上奋笔疾书。半个时辰后。方应物将墨迹未干的章疏递给尚铭。
尚公公与戴总宪传阅了一遍,只见得上面确实是弹劾汪直,一是“威福自专,出入谮越”,二是“利用开边市之机中饱私囊”,三是“大肆索贿,滥用私人,包庇罪行,败坏军纪”。
另外还控诉道:“自从到任以来。臣所见所闻,只觉西厂诚然已是本县境内毒瘤,终日嚣乎街巷,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又有千户韦瑛侵吞贪污公帑事。致仕县库巨额亏空。因小见大,西厂于国于民委实无益,恳请陛下早日罢去。”
“好极!”尚公公和戴缙都很满意。又见方应物脸色不甚好看,戴缙便有意问道:“方大人何故怅然?”
方应物答道:“我与汪公也算有几分交情。不想有今日攻讦之事也。”戴总宪便轻声笑道:“你还年轻,这种事做啊做啊就习惯了。”方应物暗暗冷笑几声。来日还方长,此时并不再答话。
此时已经是午时,戴缙作为地主,招呼杂役上了酒菜,三人分席吃完,再次继续喝茶等待。
没过多久,便见永平伯趾高气扬的进了大堂,瞥见方应物便嘲弄道:“方大人来得甚早,等着什么好消息?”
伯爵比照侯爵享受超品政治待遇,戴缙身为右都御使也不可能让永平伯站着问话,便让杂役搬了椅子,请安小伯爷坐下。同时出于对等待遇,也让方应物坐下。反正是问话,不是审案,众人都坐着也无所谓。
问话也有问话的技巧,想要弄清楚因果,当然要从事情的最后循序渐进问起,戴总宪咳嗽一声,没有说开场废话,直接问道:“前日宛平县县衙被京营军士围攻,可与永平伯有关否?”
安小伯爷先是犹豫片刻,然后很坦白的答道:“此乃我家店铺被县衙差役所毁,一时愤激之下指使他人报复。如今追悔莫及、无可辩解,自当上疏请罪,甘受圣裁。”
方应物诧异看了一眼安小伯爷,这回答不像是他的作风,看来是有人指点过的。想想也是,堂堂一个伯爵周边不可能没有靠谱的人。
永平伯认账,这话就好往下问了,戴总宪又转向方应物问道:“为何县衙差役要毁掉店铺?”
方应物没有回答问题,反而辩驳道:“老中丞说话须得仔细,这店铺并非他永平伯的店铺,更谈不上县衙毁了永平伯府的店铺!
此店铺实乃坐商陈别雪所有,却被永平伯强夺去,所以到县衙告状,本县不能不为民做主!至于县衙为何毁掉店铺,也是另有缘故!”
什么缘故,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是永平伯当街围殴县衙官员,钱县丞倒霉催的被打了,方应物怒了就报复,然后又被永平伯反报复了。
戴缙正想着如何继续问时,安小伯爷先开了口道:“不劳驾多问什么了!我确实与坐商陈别雪有过争夺店产的纠纷,也确实将那陈别雪父亲打了。
然后又与方知县连连起了冲突,我先后用了几次京营军士,又打了县丞、砸了县衙,全部事情便是如此,我无有不认的,还请老中丞如实奏明天子!”
众人皆感到意外,这永平伯竟然竹筒倒豆子,如此干脆利落的全部认下了!不过再细想也就理解了,安小伯爷闯下的祸事,说大也能往大里办,说小也能大事化小,全看天子如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