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无衡眼睛里,再也看不到旁的什么人,什么事,无涯看着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的无衡,突然明白,无衡的一生,不过同他交集这十余年,从此以往,即便余生,也不过担一个师兄师弟的名分,再无其他。
那一年的冬日,无涯心如冰霜,不过二十岁的他,便已然明了,他这漫长的一生,都将独自一人,修炼渡劫,逆天而行。说不定哪一日,他魂飞魄散之时,身旁连个收魂之人都无。
但也不过几日,他又行如常,照例待无衡如亲弟,也对受了重伤的雪狼悉心照料。
直到无衡那年跪在好不容易回一趟山门的师父师叔面前,说要和雪狼在一起,无涯看着震怒的父亲母亲,也只是轻轻点点头,便沉默站在无涯身后,一甩衣袍,跟着跪下了。
他当日的眼神,只有他父亲母亲亲眼瞧见,他们沉默许久,直到千雅开口,叫无涯离开山门,另立洞府,此生都不可回。
当无衡在伤心费解中离开山门之时,无涯给他带了许多丹药,然后拉着他的手,低低说了一句:“师弟,从此,你们要好好地,终你一生,必不能同他分离。”
那时无衡并不懂那一字一句都代表什么,直到他们在启灵山落好洞府,直到他第一次翻开那本青丘门规,他才终于知道,自己的幸福,是另一个人,舍弃一生换来的。即便是离开山门那一天,无衡都没有哭,此时,突然泪如泉涌,他抱着那本门规,突然想起,为何这么多年,师兄都不叫他看门规,这一本还是他临走前偷偷从书房找到,带出来肖以慰藉。
一晃,十余年又匆匆而过,他们的弟子,也已经长大成人,这一年,无涯闭关而出,已是小成,他人生的前四十年,似乎都在无尽的修炼中度过,如今业已度过第一道坎,便突然想下山游历一番,好看遍大好河山,访遍百年古城。
他一路踏江而行,走走停停,大约在一月后到了柳山,这日正是乞巧节,他从北山一路攀岩而上,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到了山顶,七月半栀子香,满山素白迎芬芳,皎洁月光下,盛开的栀子花,散发出醉人的味道。
然而,当他看到站在月下那个男子时,好似一瞬间,看遍万山红叶,好似一瞬间,踏遍万里九州。
那个月下的翩跹男子,黑衣黑发,衣带翻飞,金线龙纹犹如活物飘摇在他周身,他纤长的手握着一盏夜光杯,里面葡萄美酒闪耀着粼粼波纹,他看着冲他发呆的无涯,挑了挑眉,圆润的嗓音呢喃出一首词:“树恰人来短,花将雪样年。 孤姿妍外净,幽馥暑中寒。 有朵篸瓶子,无风忽鼻端。 如何山谷老,只为赋山矾。”*宋,杨万里。
他悠扬的声线,轻轻飘在花香里,醉了无涯的心。
那好似仙人的男子,静静看着无涯,看着他如墨的长发垂落脸颊,看着他如玉的眼眸凝望自己,看着他一身青衣修长寂寥。
他弯腰采下一朵栀子,轻轻送往无涯面前,这次的声音带着花香,不经意间便送进无涯心里,无涯恍惚间,只听他说:“原来我在等待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