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您、您不想想泥鳅兄弟哪样……”
许丞相面色凛然,声音却不住颤抖着:
“天兵是人妖是禽,杀降杀俘虏,禽兽不如的勾当,清妖做得,我天兵天将,硬是做不得!”
他转身拉起那清弁:
“老表,你当妖兵,为得吃饱穿暖,养家糊口,如今我们洲上粥也没得饱,留是留你不得了,瞧你身板,也是水里头泡大的,这二十里江路,不难为你罢?”
那清弁似是不相信自己耳朵,呆了半晌,忽地跪下:
“老表硬是好汉子,由不得小弟不佩服,两国交兵,不能为友,没得嘛子报答,这个响头,算是还老表一个人情!”
他砰地磕了个响头,一骨碌爬起,正要下水,忽地又想起些什么来:
“这番杨军门(2)发来一大三小四条兵轮,虽是让你们干掉三条,可跑掉的一条,乃是曾大公子(3)在安庆监造的,我们湘军自家的轮船,老表,下回江上见仗,枪炮无眼,小心了!”
几天后,九袱洲南江面上。
大大小小的杂式船只,满载着天国兵将,枪炮马匹,浩浩荡荡地向九袱洲驶来,远处中关、下关的江岸上,人声鼎沸,红头黄帜,望也望不到尽头。
“清妖轮船,上番在洲北一役大伤元气,不敢再轻出滋扰,我天朝‘进北攻南’(4)的大军,方能如此一无阻碍,搭这些五花八门的内河船儿过洲来。”
九袱洲小江口的炮垒上,贡王凝望着蔽江的船队,不住地感慨着。
顾王吴如孝从登岸起便一直默不作声地立在他身边,此刻,也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他曾是天国头号水师悍将罗大纲的副手,当然懂得这个老水营的心思。
对王洪春元皱了皱眉头:
“只是本藩听讲,曾妖头于安庆设局,自造洋船洋炮,干王闻得此信,已几日不曾食饭了。”
贡王叹了口气:
“我水营便这些老本,已是尽力了。”
对王脸色忽地舒展开来:
“对了,干王此番登殿面主,保奏水营立功将士,王弟,你道如何,天王陛下居然记得丞相许弟,你道陛下怎讲?‘许四木匠,朕识得,朕识得,他还未升天么?’”
贡王和顾王对望了一眼,都没答话。他们两个水营老将,当然都知道许四木匠当年的威名。
对王环视了一眼周围:
“许弟呢,他如何不在?本藩带得吏部公文,要褒封他升义爵,加江南水营主将呢。”
洲尾。
何得金红着眼圈,把一个包袱递到小舟上,一身便装打扮的许丞相手里:
“许叔,您不再想想?小侄听得上洲的兄弟们讲,吏部要保升您老的官爵呢。”
许丞相接过包袱,轻轻摇了摇头:
“唉,家当没得了,官爵有嘛子用场!这九袱洲上,怕是再造不得大拖罟了,便造得,也没得嘛子用处,忠王、慕王(5)请我去苏福省(6),我这点背时的手艺,内河水乡,好歹还派得些子用场。”
他忽地神色一凛,使劲攥住何得金的双手:
“娃崽,你替我拜上诸位千岁,以后大江水战诛妖,须得洋轮船对洋轮船,开花炮对开花炮,莫要再让弟兄们拿血肉堵炮眼了啊!”
何得金坚定地点了点头:
“许叔,您老放心,莫说是再拿性命去换采石干,便是上天摘星星,下海捉龙王,只要换得兵**炮,洲上的兄弟们都不会皱半点眉头的!”
秋风起了,许丞相的小舟顺流而下,很快幻作江中一粟。
何得金伫立在洲滩上,压抑已久的泪水,不觉润湿了补丁摞补丁的红袍前襟。
“轰!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