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铁霜沉声领命,心思反而愈发沉重。皇帝陛下越是和颜悦色,他这个脑门上贴着顾党两个大字的兵部侍郎,越是心里没底。
如今太安城官场流传一个说法,叫做“顾剑棠之后兵部无气运”,说的就是顾剑棠之后主持兵部衙门的大人物们,几乎就没有谁的仕途一帆风顺,尚书卢白颉先是平调广陵道,然后在春雪楼成了燕敕王的俘虏,侍郎许拱先是被“发配”辽东,名义上是替天子巡守北关,事实上无疑是被排斥在了京城官场尤其是朝堂中枢之外,卢升象当初以侍郎身份兼领南征主帅,结果从头到尾战功寥寥,如果不是后期“擅自出兵”才总算见过几眼硝烟,恐怕就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至于顾剑棠和卢白颉两位尚书之间的陈芝豹,封王就藩西蜀,原本还算恩宠无双,结果到头来莫名其妙跟着南疆赵炳一起造反,终究算不得什么好结果。
京城居不易,京官当不易,诚不欺我。
唐铁霜有意无意看了眼站在稍稍靠前位置上的蔡楠,百感交集,上次韦栋董工黄等顾大将军旧部进京,不欢而散,这次蔡楠进京干脆就没有拜访唐铁霜的意思,待在两淮道设在京城的面帘子驿站深居简出。
年轻皇帝转头笑望向礼部尚书司马朴华,祥符三年礼部在尚书省抬阶至与吏兵两部持平,要高出刑户工三部,司马朴华自然而然享受到了卢道林、元虢两位前尚书的许多妙处,当今天子被中原看做文人皇帝并非无的放矢,虽然未必轻视武臣,但重视文官显而易见,翰林院的迁址和礼部衙门的抬高都是明证。年轻皇帝看着这位礼部大员,语重心长道:“明年开春就要举行会试,礼部责无旁贷,正副总裁官人选可有定论?此次春闱规模扩大不少,士子人数空前之多,司马尚书还需尽早给出一份详细章程,除了朕会亲自过目,礼部不妨把章程一并交予坦坦翁、殷尚书这些主持春闱多次的前辈。”
大概是离阳历任礼部尚书里最没有清望的老人诚惶诚恐道:“陛下,三年一届的春闱会试,事关我朝文脉绵延,微臣虽在礼部多年,却从无主持春闱的经验,况且微臣若论经验,自认远比不得坦坦翁与殷尚书熟稔春闱运作,论学识,更比不得中书令大人与温大学士,若论能力,也比不得陈少保严侍值这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俊彦。陛下,微臣不知如何与礼部同僚选定正副总裁官,并非我离阳人才,而是恰如小屋门口悬挂一张大珠帘,琳琅满目,委实令人目不暇接,不知如何拣选啊,故而微臣斗胆肯定陛下亲自钦定春闱人选!”
坦坦翁听着身后礼部尚书大人的肺腑之言,忍不住扭头望去,伸出一根大拇指。
这个马屁,可是一下子吹捧了好些人。
司马朴华面对坦坦翁的手势,笑意微憨,眼神真诚,无懈可击。
年轻皇帝拢了拢袖口,微微笑道:“春闱人选一事,朕不画蛇添足,仍是由你们礼部裁定,实在头疼的话,司马尚书回去后多与中书令坦坦翁交流。不过在朕看来,此次会试主考官需要德高望重之外,具体负责分房阅卷的人选,倒是可以破格一次,未必讲究资历,礼部,翰林院,国子监,都可以分别拣选几个年轻人担任。”
满脸心悦诚服的司马朴华赶紧躬身道:“陛下英明!”
年轻皇帝偏转视线,好不容易才找到与这座小朝会略显格格不入的洪灵枢,毕竟是刚刚从地方上入京的官员,洪灵枢自身又是青党领袖之一,青党在永徽年间多有起伏,尤其是在上柱国陆费墀选择与北凉徐家联姻之后,陆家举族迁往西北,导致整个青州系京官人人自危,好在前不久“老侍郎”温太乙得以外任高升为靖安道经略使,这才稍稍人心安定,只不过洪灵枢初次入京,在卧虎藏龙的京城官场多有水土不服,也难免面容郁郁。年轻皇帝嗓音愈发柔和,缓缓道:“洪将军在太安城的宅子可曾修缮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