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住石頭背後,一叢叢杜鵑在盛開。她必須乘輪船過江。想叫「父親」,但她忍住了,血從她咬破的嘴唇流了出來,鹼酸的怪味使她只好雙手抱緊自己。她看清了,除了自己的行李,整個碼頭本來就沒有一個人。
貓之夜這是不幸。我反覆對自己說。其實我並不清楚有什麼不幸。住在這間租來的公寓已經半月之久,我試著弄清在住進這個公寓之前,我在哪裡,幹了些什麼。蜘蛛蘭、蝴蝶花怒放在每一個角落,染上花粉熱的人們躺在床上,昏沉沉地做夢,一個世界一個樣。
一隻碩大的雄蜂螫傷了我的手指頭,血沁出不少,使我免受各種花香的引誘。我沿著堆放木條的小道來來回回搬貨查貨。貨棧里木柴東一處西一處毫無章法地橫豎擺放,四周隔著鐵片拼成的矮牆,不整齊的鐵片上塗著顏料,看不出是畫是字,但充分顯示一個天才之所以成為天才的道理。跨過牆,是寬大的馬路。馬路左端有一個三岔路,中間的花壇上纏繞著一簇簇鮮紅的玫瑰,在汽車偶爾經過時不免激動地叫起來。
我感到那種激動飛快地移向我的全身,我往迴路走。
一家劇院亮著燈,那個劇目熟悉已久。似乎劇早已開場,門口已沒有人看守,門廳空蕩蕩的,我走了進去。
拉開幕的舞台,一隻貓跳下,竄入觀眾席中。
歌聲在燈光突然熄滅的劇場裡飄來盪去。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我按住被雄蜂螫傷的指頭,將交叉的雙腿平放。台上漫飛著雪花,一隊隊遊蕩的男女嘴裡唱出傷心的歌,輕而易舉地瞄準了樓上倒數一排的我,燈光打在倒數一排上,幕垂下。
重新拉開幕,一個警察對一個裹著頭巾的駝背說,貓失蹤了,你是最大的嫌疑犯。請說你什麼時間進餐館?什麼時候去地鐵?在餐館和地鐵這段路上你花了多少時間?
那駝背從舞台右端退到前台,轉過臉。她的臉皺紋交錯,像一張網罩在那兒,但那雙眼睛清澈透亮。她的手放在胸前,仿佛陷入和警察毫不相干的回憶之中。幕後,一個年輕的女聲在唱一支高昂激越的歌。
警察說,你無權保持沉默,必須回答我的問題。「法律!」他吼道。
就在這時,我感到一個東西捂住了我的嘴唇,同時我的脖子被揉搓著,使我無法動彈。像一陣風那麼快,那強有力的東西移開了,但在旋即離去的那一刻,卻被我握在手中。我驀地從座位站起,一邊對聚精會神看戲的人道「對不起」一邊走向過道。推開安全門之後,我鬆開了手裡的東西。我不知道這東西自己跟了上來下了樓梯,來到門廳里。歌聲一下消失了,門廳仍空無一人,甚至洗手間裡也沒有抽菸的人。
拉開劇院的玻璃門,我將衣領豎起,擋住迎面吹來的凜凜寒風。一隻貓直立著身體,在我身後幾米遠的馬路人行道上篤篤篤地走著。
寂靜的夜裡似乎只有劇院亮著強烈的燈光。跨過馬路,我繞開停在路邊的一輛白色跑車,手無意觸到車上的水珠,冷不丁,我一下全聽懂了剛才劇中那首高昂激越的歌:我們倆必須回到昨天。否則他們活不過今夜。
除非。
除非。有聲音在催促。
那流利的歌聲在舒緩的大提琴、小提琴、鋼琴合奏中停頓了下來。一句道白:「除非他們今夜會遇在一起。」
身後那隻貓加快了步伐,跟在我的屁股後面,一步不離。我仍旋入剛才劇情的玄機之中,目的地在陷落,每個人都在劫難逃。我在公墓門前的十字架前停了下來,教堂的鐘聲使我回頭望去:劇院尖尖的屋頂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個三角形框子。當時他正是從劇院的窗口探頭叫我別那麼快離去,他指著窗外的防火梯,是讓我爬上去還是他爬下來?我沒有理睬他。倒沒有原因。如果有,就是我下意識地感到他鼻子太平,他褲襠里的玩意兒肯定一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