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菡不想看黑板,她感到羞愧,低頭掃著地。管值日的清潔委員李忠於跑了進來,說他等不了蘇菡、任天水做完清潔,能不能先走一步?教室外正等著三個同學,準是去什麼地方玩滑輪車。
任天水放下掃帚,過去接了李忠於手裡的教室鑰匙。蘇菡細聲細氣說,地都快掃完了,就差抹桌子凳子了。她的意思是讓任天水把鑰匙趕快還給李忠於。但任天水傻傻地笑了笑,便彎身繼續掃地了。我聽見房門鑰匙響,忙將花瓶擱在冰箱上,心想,丈夫什麼時候出去了?
這次六指必然會和丈夫碰頭了,看來我最不願意發生的事不可避免了。丈夫拿著垃圾桶,他去江邊倒垃圾。
我的神情一定顯得很慌張,我從不會掩飾。
丈夫馬上就感覺到了,問我怎麼回事?
我直說沒事,沒事。
他扔下垃圾桶,走上樓梯,朝書房兼客廳看了看,然後,往臥室走去,我緊跟在他的後面。臥室已空無一人,甚至連六指坐在椅子布墊上的折皺也被撫平了。我的心輕鬆下來。
丈夫氣惱地走入客廳,坐在沙發上,劃燃一根火柴,抽起煙來。
雨劈里啪啦擊打著窗框,我去關窗,卻瞧見六指站在竹林旁的碎石塊小路上,向我招手。我向六指作手勢,雨點打在我臉上。「要關窗就快點,雨水都濺到我身上了。」丈夫不耐煩地說。
窗關上了,怕被丈夫看見六指似的,我拉上窗簾。天已經很晚。雷聲陣陣,狂風兇猛。六指會淋壞的,這麼大的雨!
我下樓拿了一把傘,走到門口。丈夫突然閃到我的身後,問:這麼大的雨,你去哪兒?
不,不去哪兒。我竟不知道怎麼撒謊。
丈夫拿過我的傘,說,你困不困,反正我困壞了,明天我還要去上班呢。每天早自習,班主任老師孫國英都不來,由班長帶讀毛主席語錄。翻到昨天結束的一段: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也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班長用鉛筆做過記號。就在這一刻,班主任孫老師走進教室,表情嚴肅。班長拿著毛主席語錄離開講台坐回自己位置去了。
三個白衣紅徽章扎皮帶挎手槍的公安人員與校工宣隊的兩個師傅走進教室,四年級二班的同學這才注意到黑板用發黃的水泥紙封得死死的。
孫老師和一個年齡稍長一點的公安人員說了聲什麼,那人點點頭。孫老師走上講台的台階,仔細揭去用糨糊粘住的水泥紙——黑板上不就是孫老師昨天下午寫的作文範本,黑底白字,清清楚楚:……在這偉大節日到來之際,我們怎能忘記台灣人民,我們一定要解放祖國寶島,台灣人民還處於水深火熱的深淵之中,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這是我寫的。蘇菡想,我背都背得出來。嗯,怎麼忘了擦黑板了?她記得是擦了黑板的,打掃教室衛生,黑板不擦,清潔委員的小冊子上也會記上一個「差」字。
「同學們再仔細看看。」孫老師的聲音在說。大概是沒有一個同學搞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呆頭呆腦地瞅著黑板,眼睛充滿疑惑。
蘇菡順著班主任孫老師的手的指引:……我們一定要解放祖國寶島台灣。
人民還處於水深火熱的深淵之中……蘇菡終於看清了,那個逗號,成了句號。而且移動了位置。
這又有什麼不一樣呢?只不過變了一個標點符號,但班主任孫老師已經肯定了這句話的性質。「這起反標,可以說是建國以來階級敵人對我們偉大的黨、偉大的人民、偉大的祖國最露骨的攻擊和狠毒的破壞,而且選在國慶節前夕,可見其蓄謀已久,罪惡昭著。」
這幾年常出現這種事,但很少追查到底。校門口、廁所也出現過反標,學校也緊張過,搜查書包,對筆跡,但都沒有像這次這麼聲勢浩大,教室外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