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凯接着又在天津照法来了一场“兵变”。这一招儿真叫毒呀,那一次“兵变”,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家买卖送给了火神爷呀!民国二年也就是公元1912年3月2日那天,天津卫的当官的事先都知道要出事,早早的都溜了,警察也得到命令全部撤下岗猫了起来。到了晚上八点整,袁世凯的亲信张怀芝的巡防营从河北法正里和驻西于庄的另一团的军队兵分几路杀向天津城里,那群王八蛋不敢招惹各国租界的洋人,专门找中国人管辖的地方造孽。从西关街、太平街、河北大经路到北马路、东马路、北门外还有我们家所在的估衣街,那些土匪兵一路放着枪,一路烧杀抢掠。银楼、当铺抢光了,饭馆、瓷器店砸烂了,绸缎店、洋布庄抢了还放火烧了,就连官府造钱的地方,天津造币厂都撞开了大门,数不清的元宝,银大头和铜钱都装进了那些匪兵的腰包。
《玉碎》第六章(4)
也是在劫难逃,平日里到了天黑,我们一家都是关了铺子门到北门里租的房子睡觉,偏偏出事的头一天,我爹刚刚从山东进了一批土布,晚上怕叫人偷了,一家人就住在铺子里,听见外边又响枪又叫唤的,全家人害怕的不得了,就都猫在铺子里不敢露头。谁想匪兵放火烧了邻边的绸缎庄,三月的天气,什么都是干燥的,那火一烧起来就撒欢儿的向两边疯,还是对面的“恒雅斋”的伙计在外边吼叫警告我们,我爹我娘才拖着我们姐弟两个往外逃命,可那火撩得太邪乎,没等我们一家子出门,大火早已把门封住了,接着邻边绸缎庄的山墙就倒砸在我家铺子的房顶上,房顶“呼啦!”就蹋下来,把我们一家都压在下面,我爹我姐顿时就没气了。这时,大火从上面也烧过来了,我身上疼,脸上又烤得慌,就差了音儿的惨叫,我娘死命的把我往外推,就在那时,对面“恒雅斋”的几个伙计砸开了大门,把我拖了出去,待再想救我娘时,那铺子早就烧成一团火了……可怜我爹、我娘、我姐都活活烧死了。后来听“恒雅斋”的伙计说,那晚上,“恒雅斋”也遭了抢,接着也叫火神爷烧了个干干净净,好在他们每天关铺子后,都把值钱的玉器和银子都寄存到北马路日本人开的正金银行里,那儿因为挂着日本国旗,又有日本兵守着,那些兵匪没敢靠近,“恒雅斋”算是保住了大半的家产。起初,“恒雅斋”的人并不知道我们一家那一晚上住在铺子了,只是听见我哭唤,我们掌柜的急忙招呼伙计砸门救人,才把我这条小命救了出来。那天晚上,估衣街上被烧死的人就是百十口子。
由袁世凯老王八蛋折腾出来的,害了我家破人亡的“兵变”,后来史书就叫作“壬子兵变”。当时我虽然只有三岁,对那一场劫灾的过程记不大清楚,可是那燎人的大火,那把人耳朵震的生疼的枪子声,在我心里都深深的划了印儿,多少年之后,只要看见火堆,听见响枪,我还是像进了地狱一样,从头到脚都是恐惧。
“兵变”过后,我们掌柜的就跟老掌柜的说:“这孩子爹娘都没了,怪可怜的,送到孤儿院去还指不定活几天呢,咱家就算是收个小学徒,这条小命也保住了。”老掌柜的本来就信佛,心眼儿慈善,跟老太太一商量,也就点头应了。我从三岁起就吃赵家的饭,长到五六岁时,还找了个街上代人写书信、写状子的老先生教我念《百家姓》、《三字经》,总算是识了几个字儿,到了###岁,我就开始在店里跑跑腿儿,打个杂儿,我还不是个缺心眼的人,老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们怎么议论玉器,怎么跟客人打交道,我心里都蔫蔫的记着,到了十二三岁,我就能看铺子,应答客人了。
自打“壬子兵变”后,老掌柜的觉得估衣街一晚上死过那么多的人,冤魂太多,自己的铺子又挨过抢,烧个干净,风水指定是败坏了,就决意将“恒雅斋”铺面搬到城东南角了,也就是“恒雅斋”最后座落的地脚。
掌柜的后来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