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流着泪,却毫不屈服:“他若已经死了,我就陪他去死,我一百个愿意!他若还没有死,他肯定也不怕为我去死!我郎君杨寄,就是这样的英雄!”她的手抬了抬,把那沉重的铜鼎举过头顶,牢牢盯着皇甫道知的动向,似乎随时准备把鼎砸下来,真个一副视死如归的样貌。
皇甫道知勾起一边嘴角的薄唇突然抿紧了,蠢蠢欲动的身形也停了下来,他如往常遇到烦难事时那样半仰起头来,眯缝着眼睛盯着沈沅,目光有些失焦,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沈沅浑身都绷紧了,却见皇甫道知慢慢松懈下来,低了头缓缓地整理自己的袖子和衣襟,最后问:“你郎君,秣陵人?”
“是!”
皇甫道知慢慢回到熏笼前,一丝不苟地席地坐下,端起案上的酒盅,自斟自饮了一杯,酒香袅袅地在他身边散开。他点点头说:“孤好像有些头晕,不知是不是中酒。你到厨下,叫他们赶紧熬几碗醒酒汤来。”
沈沅怕他使诈,半晌一动不动,直到见皇甫道知半闭着双目,低头以手支额,似乎不胜疲乏的样子,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退到门口,又迅速打开门,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大概也没有为他要什么醒酒汤。皇甫道知演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唤自己贴身伺候的人过来,吩咐道:“赶紧去孙侧妃那里,吩咐一声:沈氏,是有功之人的妻室,不可慢待凌虐。快!”
他低头,重新拿起那张报捷的军书,防蛀的黄檗纸上贴着三根黑白相间的鸟羽,朱丝栏里头密密麻麻写着前方的军情:
江陵战况,胜少败多,而到最后,在九曲回肠般的荆江边,小支打头的前锋队伍遭遇江陵王皇甫道延的大军。背江面敌,以一敌百,谁都认为当是死路。
奏报上以极其惊诧和景仰的语气,写着普通军士杨寄,愤然出列,带着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御敌——敌人六千!这样敌我悬殊之战战况的惨烈,皇甫道知只能在脑中想象,但是神奇的是,打到最后,江陵王的大军溃不成军,又遭朝中平叛军队奇袭增援,江陵六千人竟全军覆没!那位写奏报的幕僚,似乎是遏制不住心中的激越,四六文赋信笔而来,赞杨寄神勇,赞皇朝天道不可违错。
杨寄,这个名字,虽则曾经入耳,却没有被建德王记住。
而今,这个名字,被赋以战神之望,已在荆汉广袤的地方,传为一个奇迹,连建德王都如雷贯耳。
☆、第23章 从军行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回到杨寄离开秣陵时。
话说杨寄当时虽然满腹心事,但既然入了伍,还是不得不随着大队伍往前线开进。
他一个无名小卒,根本无权决定自己要去哪里,这条小命,就和无根的飘萍一样,飘到哪儿算哪儿,若是飘到血与火之地,也只好望着老天爷叹口气,准备踏入轮回,十八年后再做一条好汉了。
白天是行军,跑得两条腿都要断掉,眼巴巴看着军官们都有马骑,或有车乘,他们只能靠穿着草鞋的双脚一步步度量行程,军饷发的有一日没一日,肚子填不饱的时候远比填饱的时候多。天气往初冬过,人,又是往北方走,入了荆楚之地,寒气尤其重,晚上休息的帐篷直接搭在泥地上,半夜里感觉和躺在湿哒哒的冰雪上一般无二。
“老弟,也是秣陵人?”
营帐里,大家努力地挤紧了互相取暖,但毕竟是一群大男人,挨挨蹭蹭的各个都觉得心里有些不适应,所以彼此搭话聊天,缓解这样尴尬的气氛。
回应的人道:“可不是。在家好好的,祸从天上降!”几个人一起叹息,盯着帐篷顶,仿佛能顺着这黑黝黝的油布看到外头高远的星星。
“欸,你说,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听说对付颍川王和河间王的两路都胜了,活命的机会要大些吧?”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