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也有点失魂落魄;不知从哪里做起。虽然眼前的花园废弃已久;草木丛生;但在她脑子里却闪现着未来的繁荣景象。一整天;她走进走出;脸颊绯红;口中念念有词。她在厨房阁楼的犄角旮旯儿找到的每一个花盆与水罐中;都插满大把的花草。有花园里的鲜花、山坡采来的雏菊、峨参、青草、羊齿植物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绿叶———它们被大把大把地捧着;穿过小门;涌进屋里;直到外面的世界完全搬到了小屋幽暗的穿间里———像一个静谧而碧绿的池塘;泛滥着浓郁的夏日潮汐。
我坐在地板的一大片杂乱无章的东西上;凝望绿意盎然的窗户。窗外是生机蓬勃的花园。我看到姐姐们的黑色长袜包裹的长腿;袜子裂了缝;露出白晳的肌肤;它们踢踏着醋粟的树丛。每过一会儿;不定哪个女孩儿就会冲进房间;把手里捏成一团的莓果塞到我嘴里;然后又跑出去。我吃得愈多;愈是喊着要吃。她们好像在喂一只肥胖的小布谷鸟。
5
又是漫长的一天;在嘻笑、吵闹与混乱中过去了。一切毫无进展。除了莓果和面包;大家没吃任何东西。我在陌生的地板上爬行;穿行于各种零碎———玻璃鱼、瓷狗、羊和放羊的女孩、黄铜做的马骑、停了的钟表、温度计之间;还有长着络腮胡子男人的照片。我一个一个叫出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的面孔就像圣像;存放在记忆模糊的脑海里。然而;此刻凝视着太阳在墙上慢慢挪移、在柜子上的刻花玻璃瓶上画出彩带;我渴望回到原来熟悉并有条理的生活中。
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屋子也奇迹般地布置妥当。每一个木柜、每一个茶杯、每一幅画都被安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床铺铺好;窗帘也挂上了;地上的草垫安放齐整;这样就像个家了。忘记了它是怎么过来的;似乎在一瞬间;这栋房子就按照以前我们家的传统再现了。它带着自己原有的气味、杂乱和自成体系的道理;这栋房子的布置与建构就此落定;仿佛这里原本就是这样。散乱地堆在厨房地板上的东西;流露出一种紧促的无奈。随后;这些东西又飞快地各居其位;没有人怀疑它们的位置。
似乎从那一天起;我们开始长大了。随后家里的摆设变动过许多次;就像一个在暴风雪中飘摇的玩具;床铺、椅子和饰物自由自在地旋转;从一个房间旋转到另一个房间;由妈妈和孩子们推动着。不过它们最终总会安静下来;按照房屋的格局;各自有自己的命运;逃不掉;也无法改变。我们这个家的样子就这样维持了差不多二十年。
6
摇摇如今;回想起儿时在那片广阔原野成长的头一年;它的景貌依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慢慢学会自己穿衣服和四处游走;我会先弯下腰;再往上跳;用力拨开门闩;并会把厨房的门打开;我常常用床架的铁条当梯子;爬上很高的大床;我学会吹口哨;可是我就是不会系鞋带。我把生活当成实验;留下无数或伤心或成功的经历;我在悉心探索周围模式和隐秘;同时;时间似乎停止了脚步;并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每天蹦跳攀爬;我的动作像昆虫一样曲折而疯狂。有时我也会安静地数个小时纹丝不动;呼吸着;观察着。我看着尘埃在充满阳光的房间里飘落;或跟在蚂蚁后面;从它的摇篮来到它的坟墓;我反复观看卧房墙壁上的木头疤痕———这些隐约的图案好似有人在暗夜的微光中潜行;鬼鬼祟祟地从一块木板走到另一块上面;当烛火般的晨光照亮房间;它们便悄然歇息;静止不动像煤块里的化石;但算不上可怕。卧房天花板上开裂、剥落的斑驳是一个梦幻世界。我的眼睛反复凝望它们;在不得不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刻;在苏醒过程中那漫长挣扎的微光里;我的视线在斑驳之中无尽地遨游。它们是群岛;屹立在鲜红油漆的海洋上;它们是军队;合力集结起来对抗我;它们是字母;拼出一个恐怖的故事;写出我读懂的第一本书